第538章 我們不是終點,是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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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信來自西南邊陲的一座小城,用的是最普通、最廉價的學生信紙,字跡娟秀卻力透紙背,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決絕。
    蘇明心坐在空曠的工作室裏,指尖反複摩挲著那幾行字。
    窗外是京城繁華的車水馬龍,霓虹燈的光暈透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卻絲毫暖不了那信紙上透出的寒意。
    “我今天去公安局做了筆錄,沒哭,也沒求他們立刻救人。”
    女孩的筆觸在“哭”字上微微頓挫,仿佛能看到她緊咬牙關的模樣。
    “我就說了一句話‘張慧不是叔叔,她是我的姐姐。’”
    蘇明心閉上眼。
    那句話像一枚燒紅的鋼針,精準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軟也最堅硬的地方。
    張慧,那個在光圈裏聲嘶力竭呼喊“姐姐”的女孩,如今隻剩下妹妹的記憶和官方檔案裏一行冰冷的“情緒不穩定,已介入心理疏導”。
    她們都是姐姐,也都是妹妹。
    她們都在試圖從“數據”的定義裏,搶回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沒有回複這封信。
    任何安慰的言辭在這樣的現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隻是沉默地走到掃描儀前,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放平。
    機器發出的嗡嗡聲,像是這個時代微弱卻固執的耳鳴。
    掃描出的高清圖像,被她嵌入了《未發送》第三輯的封麵設計中。
    那段手寫的文字,在精心設計的藝術字體和迷幻的色塊之間,如同一道粗糲的傷疤,突兀而真實。
    在書的封底,她隻印了一行極小的字,像是耳語,又像是讖言“有些話,不必等到被被允許才說。”
    首批印刷品被打包成五十個一模一樣的包裹,收件地址遍布全國。
    不是知名書店,不是文化地標,而是五十所普通中學的圖書館。
    她在每個包裹裏都附上了一張便簽,上麵是她手寫的囑托“請放在‘青春期心理’書架最顯眼處。”
    當最後一個包裹被快遞員取走,蘇明心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方的天際線被摩天大樓切割成不規則的幾何圖形。
    她不知道這五十顆種子能有多少發芽
    幾乎在同一時間,千裏之外的林景深也收到了一份通知。
    來自基金會合作律所的加密郵件,標題簡短得近乎冷漠——“關於張慧案”。
    郵件內容並不樂觀。
    案子在他們的持續推動下,總算被最高檢列為“疑難信訪重點督辦案件”,這聽起來是個巨大的進步。
    但“重點督辦”四個字的後麵,跟著的是一句更致命的批注“鑒於案情複雜,社會影響麵廣,建議暫緩調查,以維穩為先。”
    “暫緩”,一個溫柔的詞,卻比利刃更傷人。
    它意味著無限期的擱置,意味著讓時間消磨掉一切證據、記憶和呼聲。
    林景深關掉郵件,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早已過了會為這種官方辭令憤怒的階段。
    催促?
    抗議?
    那隻會讓他們陷入一場預設好規則的消耗戰。
    係統最擅長的,就是用“程序”和“流程”讓你在原地打轉,直到你精疲力盡。
    他要做的是跳出這個圈。
    一周後,“明心基金”的注冊地悄然變更,從寸土寸金的京城金融區,遷到了地圖上需要放大好幾次才能找到的西南某小城——正是張慧姐妹的家鄉。
    林景深沒有驚動任何人,親自飛了過去。
    他沒去拜訪當地任何一位“大人物”,而是租下了一間臨街的舊鋪麵,掛上了一塊樸素的木牌“基層司法觀察站”。
    他招聘了三名剛剛從本地法學院畢業的女孩,她們眼神清澈,對未來充滿理想,也對現實充滿迷茫。
    林景深給她們的任務簡單到不可思議,甚至不像一份正式的工作。
    “每個月,你們什麽都不用做,就去各個鄉鎮的法庭、派出所、信訪辦門口待著。”他指著地圖上的幾個紅點,“不用進去,就在外麵,聽那些走出來的人說話。記錄一件事——那些沒能被立案的訴求。”
    女孩們麵麵相覷,不明白這位傳說中的京城大律師為何要做這種看似毫無意義的事。
    林景深淡淡地說“法律是有門檻的,能走進法庭的,已經是少數。我們要找的,是那些連門檻都摸不到的聲音。他們為什麽被拒絕?法官說了什麽?警察用了什麽理由?把這些都記下來,原話,一個字都不要改。”
    第一個月的報告很快就交到了他手上。
    與其說是報告,不如說是一本民間疾苦的速寫集。
    標題是其中一個女孩自己起的——《那些沒資格成為案子的事》。
    裏麵記錄著一個女人想告丈夫家暴,卻被勸“夫妻哪有隔夜仇”;一個工人想討要工傷賠償,卻因為沒有正式合同而被拒之門外;一個年輕人投訴工廠排汙,得到的回複是“這是重點扶持企業,要顧全大局”。
    林景深一頁頁翻過,目光最終停在了一句不起眼的記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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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老人反複來,說他兒子因為在網上發了什麽東西被帶走了。他想知道兒子關在哪兒,犯了什麽法。沒人理他。他說,兒子被帶走前,慌亂中隻來得及在自家土牆上用石灰畫了個圈。”
    那個圈。
    一個絕望的、無聲的求救信號。
    一個甚至無法被轉譯成文字的“案情”。
    林景深拿起筆,在這段話旁邊的批注欄裏,用力寫下了一行字。
    “這個圈,我們來記。”
    京城,教育部下屬的某個會議室裏,氣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顧承宇坐在長條會議桌的一側,對麵是幾位麵容嚴肅的專家和領導。
    他們正在審議他的“種子計劃”課程。
    好消息是,這套顛覆性的心理學課程,經過幾輪小範圍實踐後,效果出奇地好,被一致評定為“具有前瞻性和實踐價值”,並被教育部列為“高等院校心理學試點教學參考”。
    壞消息接踵而至。
    “顧教授,”一位頭發花白的領導清了清嗓子,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們非常欣賞你的教學理念。但是,為了能讓這套課程更順利地在全國推廣,有些內容……需要做一些調整。”
    他推過來一份文件,上麵用紅筆圈出了幾個詞。
    “‘清源事件’‘織光聯盟’‘係統性壓抑’……這些案例,爭議性太大,容易引起學生的思想波動。我們建議,可以用一些更經典、更沒有爭議的心理學案例來替代。”
    “穩定壓倒一切”,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但會議室裏每個人的呼吸中都充滿了這個潛台詞。
    顧承宇看著那份被“修正”過的教案大綱,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爭辯,沒有引經據典地論述學術自由的重要性。
    他知道,在“穩定”這塊鐵板麵前,所有的道理都會被撞得粉碎。
    他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理解。感謝各位專家的寶貴意見,我會認真考慮。”
    會議在一種和諧融洽的氣氛中結束。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後,顧承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原始的、未被刪改的“種子計劃”全部教案,一字不差地整理出來。
    但他沒有將它們打印成冊,也沒有存入硬盤。
    他聯係了一家小眾的獨立音樂工作室,將十二節核心課程的內容,請專業的播音員錄製下來,然後,刻錄成了十二張黑膠唱片。
    這種古老、笨重、難以複製的媒介,成了他對抗篡改的武器。
    他將這十二套唱片,分別贈予了當初與他一同創立“種子計劃”的十二位合作教授。
    每套唱片裏都附有一張他親手寫的卡片
    “聲音比文字更難篡改。當紙張被抽走,至少讓回聲留下。”
    其中一套唱片,被一位年邁的心理係教授珍藏,最終放入了自己所在大學的係史館。
    標簽上寫著一行小字“101novel.com25年,我們曾嚐試教導學生,去質疑‘穩定’的代價。”
    幾年後,一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新生,在係史館裏打發時間時,偶然發現了這張落滿灰塵的黑膠唱片。
    出於好奇,她找到了老舊的唱機,將唱針輕輕放下。
    一陣輕微的“滋啦”聲後,一個溫和而堅定的聲音從音箱裏流出“……我們總在談論心理健康,但什麽是真正的健康?真正的健康,不是讓你永遠保持微笑,永遠積極向上。真正的健康,是係統允許你說,‘我不舒服’。”
    女孩愣住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被各種“正能量”話語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內心。
    她拿出手機,錄下了這段話,發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配文隻有一句“這節課,比我們現在教的,更像人話。”
    葉小棠又一次來到了清源市的公墓。
    那棵見證了太多悲歡的老槐樹,在秋風中颯颯作響。
    她蹲下身,在李小芸的墓碑旁,那片她曾經刻下名字的土地上,發現了一行新的字跡。
    不是她刻的。
    字是用小石子劃的,很淺,但很清晰
    “李小芸,101novel.com23年9月,穿藍裙子。”
    時間,地點,以及一個鮮活的細節。
    葉小棠的心猛地一顫。
    這不是悼念,這是證言。
    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為被抹去的記憶補充細節。
    她沒有去追問這字是誰刻下的,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記憶的接力開始了。
    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她打開了“清源·回聲”的檔案庫。
    這個數據庫裏,儲存著所有她能找到的、關於清源事件的研究員、誌願者、受害者的資料。
    官方的檔案被銷毀了,但她這裏有另一份。
    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將數據庫裏每一位核心研究員的照片全部打印出來,過塑,做成了卡牌。
    正麵是照片和名字,背麵是他們的身份和一句代表性的話。
    這看起來就像一套明星卡或者遊戲卡。
    她將這套被她命名為“記憶卡牌”的東西,分裝成十份,匿名寄給了她所知道的十位清源事件幸存者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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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大多是高中生或大學生。
    她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理這份沉重的“禮物”。
    兩周後,她收到一封回信,來自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生。
    信上寫道“葉阿姨,謝謝你的卡牌。一開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我和班上幾個最好的朋友用它玩了一個遊戲,叫‘誰被抹去’。我們輪流抽牌,介紹卡上的人,然後把牌麵朝下。最後看誰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和故事。老師發現了,把牌沒收了,還批評了我們。但是第二天,我們全班同學都帶來了手抄版的卡牌。”
    信的結尾,那個男孩寫道“他們在檔案室裏燒檔案,我們在課桌下玩紙牌——我想,這大概就是勝利吧。”
    葉小棠把信紙貼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在旁邊寫下他們燒檔案,我們玩牌。
    黑暗中,總有新的玩法。
    蘇明玥的辦公室裏,服務器的指示燈在安靜地閃爍。
    她注意到,“聲音樹”的後台流量,在沉寂了幾個月後,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回升。
    這一次,新增的錄音文件,絕大多數都來自地圖上那些不起眼的三四線城市。
    內容也變了。
    不再是絕望的求助和哭泣,而是一種平靜的、近乎宣言式的敘述。
    “我叫王芳,今天,單位要求簽的那份‘自願放棄加班費’的協議,我沒簽。”
    “我把我媽那些讓她‘保持安靜’的藥,倒掉了。她隻是老了,不是病了。”
    “領導又找我談話,讓我‘顧全大局’,不要再提那件事。我告訴他,對不起,我不‘穩定’。”
    這些聲音,短促,清晰,像一顆顆投入深潭的石子。
    陸子軒在一旁監測著數據,輕聲問“需要把這些置頂嗎?或者做成專題轉發?”
    蘇明玥搖了搖頭。
    置頂和轉發,意味著官方的篩選和引導,那會破壞掉這份自下而上生長的力量。
    她對陸子軒說“把數據庫的後台權限,改成‘公共編輯模式’。”
    陸子軒愣住了“公共編輯?那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上傳、標注、回應其他錄音,我們沒法進行內容過濾。”
    “對,”蘇明玥說,“係統隻需要做一件事,自動屏蔽那些觸發最高級別預警的關鍵詞,防止整個服務器被端掉。其他的,交給他們自己。”
    這是一種冒險。
    但她相信,當足夠多的人開始說話,他們會自己形成秩序,自己分辨真偽,自己建立連接。
    數據庫開放的第一天,新增了217條錄音。
    其中一條,來自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背景裏有輕微的電視聲。
    “媽媽昨天晚上哭了。爸爸說沒事,媽媽隻是有點累。但我覺得她不是病了,她隻是很難過。”
    蘇明玥將這條錄音,設置成了“聲音樹”首頁的唯一推薦。
    標題欄裏,她隻敲下了兩個字“聽見。”
    雨夜。
    織光聯盟在京城的總部,已經人去樓空。
    蘇明玥獨自一人,在整理最後的物品。
    這裏的一切,都將被封存。
    聯盟的使命,以一種轟轟烈烈的方式開始,又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走到了看似終結的節點。
    她將“聲音樹”的主控核心設備,一個銀色的、手提箱大小的服務器,交到陸子軒手上。
    他將帶著它,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繼續維持這個“樹洞”的存在。
    “這次,我不再是最後一個人了。”陸子軒看著蘇明玥,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笑意。
    他指的是,現在有無數匿名的“編輯”,在和他一起守護這個數據庫。
    蘇明玥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電梯。
    她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她需要休息,需要……消失一段時間。
    電梯門即將合上的一瞬間,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門被一隻手擋住了。
    蘇明心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盒空白的錄音磁帶。
    緊接著,是林景深,手裏也拿著一盒磁帶。
    然後是顧承宇,葉小棠。
    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盒一模一樣的、最老式的錄音磁帶。
    在這個數字時代,這東西像個古董,也像個信物。
    電梯裏的空間變得擁擠而溫暖。
    “我不走了。”蘇明心率先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要在這裏,辦一個‘普通人敘事訓練營’。教那些不會寫信、不會說話的人,怎麽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
    “我的觀察站,剛收到第一份報告,缺人手去核實那些‘畫圈’的故事。”林景深看著蘇明玥,言簡意賅。
    “法學院那邊,繞過了教育部,請我去開一門選修課,叫‘非正常心理研究’。”顧承宇推了推眼鏡,“我需要助教。”
    “有個收到卡牌的女孩聯係我,說她想學做調查,想知道她父親當年到底在研究什麽。”葉小棠晃了晃手裏的磁帶,“我得教她。”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說著,像是在匯報,又像是在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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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玥看著他們,看著這些本該散落天涯的同伴,又一次聚集在這裏。
    他們臉上有疲憊,但眼裏有不滅的火光。
    她緊繃了許久的嘴角,終於,慢慢地,向上揚起。
    一個燦爛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聯盟不散。”她輕聲說,“隻是換一種活法。”
    電梯門緩緩合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城市的天際線,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透出一抹微弱的亮光。
    這座巨大的、沉睡的城市,即將蘇醒。
    而他們,正走向不同的戰場。
    一個月後。
    蘇明心坐在工作室裏,麵前的電腦屏幕上,是五十個包裹的物流追蹤信息。
    所有的狀態都顯示為“已簽收”。
    她像一個播種後等待發芽的農夫,耐心地刷新著郵箱。
    這些天,她隻收到了一些圖書館管理員禮貌性的回函,感謝她的捐贈。
    她不急。她知道,真正的回聲,需要時間醞釀。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
    一封新的郵件跳了出來。
    發件人地址有些奇怪,是一串沒有規律的字母和數字。
    郵件的主題欄,隻有四個字
    “書,收到了。”
    蘇明心點開郵件。正文很短,沒有任何多餘的問候。
    “我們是三所不同中學的學生。我們收到了你的書,但是,我們學校的圖書館說,他們從來沒有收到過這個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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