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信還沒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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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文老師張琴的電話打來時,聲音是顫抖的。
    她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生怕隔牆有耳。
    “明心,七份……整整七份周記,都放在我辦公桌上了,沒有署名。內容……內容比我朗讀的那段要……要沉重得多。”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恐懼和無法承受的負罪感,“我隻是想幫你的書,我沒想到會捅開這麽大一個口子。學校領導已經找我談話了,問我是不是在‘煽動學生負麵情緒’。”
    蘇明心握著電話,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際線上。
    她能想象到張琴此刻的無助,一位盡職的老師,僅僅因為共情,就瞬間被推到了係統的對立麵。
    “張老師,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的聲音平靜而有力,像一劑鎮定劑,“你不是在煽動情緒,你隻是給了情緒一個出口。這些孩子需要的不是捂住耳朵的權威,而是一個願意傾聽的成年人。你做到了。”
    “可接下來怎麽辦?這些周記我該怎麽處理?交給學校,孩子們可能會被‘重點關注’。壓下來,我對不起他們的信任。”
    “先複印一份,”蘇明心果斷地說,“原件,你先鎖好。至於接下來……別擔心,水流已經衝開了堤壩,就不是一雙手能堵得住的了。”
    掛斷電話,蘇明心打開電腦,看著那三份“書籍暫扣審查”的官方郵件通知,眼神裏沒有絲毫退縮。
    審麽?
    不,那不是審查,那是恐懼。
    他們恐懼的不是書裏的文字,而是這些文字可能點燃的、真實存在於無數人心中的火焰。
    而現在,火星,已經濺出來了。
    同一時間,千裏之外的西南小鎮,晨霧還未散盡。
    林景深站在鎮政府公告欄前,他那幾個法學專業的學生站在他身後,神情緊張。
    公告欄上,他們昨天貼的《昨日未立案訴求摘要》旁邊,多了一張用鉛筆寫的、皺巴巴的紙條。
    “3號房那個女的,她弟弟來找過。”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出自一個孩子或者老人的手。
    一名女生小聲問“林老師,這……這是什麽意思?3號房是誰?”
    林景深沒有立刻回答。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證物袋,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將紙條夾起,放入袋中。
    “意思是,我們的魚鉤,有魚咬了。”他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學生,“你們來的時候,司法所給了你們一份這裏的‘重點穩控人員’名單,對嗎?”
    另一個男生點點頭“對,名單上說這些人‘精神偏執’‘有纏訪鬧訪傾向’,讓我們注意回避。3號房……好像就是名單上第一個,叫劉芬,說她總幻想丈夫被‘抓走了’。”
    林景深冷笑一聲,那笑意裏帶著冰冷的鋒芒“一個‘幻想’丈夫被抓走的女人,恰好有一個‘來找過’她的弟弟。你們覺得,這是巧合嗎?”
    學生們瞬間恍然大悟,臉上原本的沮喪和迷茫被一種混合著興奮與不安的光芒取代。
    “現在,我們分頭行動。”林景深的聲音壓得很低,卻異常清晰,“小趙,你和小李,繼續去貼今天的摘要,內容照舊,不要有任何變化,就像沒看到這張紙條一樣。小王,你跟我來。”
    他帶著叫小王的女生拐進了一條小巷,低聲說“鎮上隻有一個客運站,去查過去一周所有到站班車的記錄,特別是從鄰縣過來的。找到那個‘弟弟’,不要驚動他,我隻需要知道,他來過,以及他現在在哪。”
    女孩的眼睛亮得驚人,她用力點頭,轉身快步離去,背影裏已經沒有了初來乍到的書生氣,多了一分獵犬般的敏銳。
    林景深看著她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司法所那棟小樓的窗戶他要的,就是讓他們看。
    他要讓他們知道,陽光之下,每一道陰影的輪廓,都會被看得清清楚楚。
    法學院的階梯教室裏,顧承宇放下的黑膠唱片還在緩緩轉動,唱針劃過無聲區域,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某種無聲的控訴。
    教室裏鴉雀無聲,學生們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思索。
    那句“他們讓我寫悔過書,可我沒做錯什麽”的錄音,像一顆釘子,楔入了每個人的心裏。
    “偏執,還是被壓迫?”顧承宇的提問在寂靜中回響。
    沒有人回答,但答案已經寫在了一百多雙眼睛裏。
    課後,他的私人郵箱收到那封“想成立讀書會”的郵件時,他幾乎沒有猶豫。
    他回複道“地點,學校南門對麵的‘渡口’舊書店,每周三晚上七點。書店老板是我的朋友,那裏很安全。讀書會的名字,你們來定。第一本書,我推薦一本禁書,《被規訓的理性》。”
    郵件發出不到十分鍾,他收到了回複,隻有兩個字“收到。”
    但緊接著,第二個,來自匿名加密郵箱的郵件彈了出來,內容更讓他心頭一震“顧教授,小心‘渡口’。有些眼睛,比燈光更亮。真正的讀書會,應該在沒有名字的地方舉行。”
    顧承宇的指尖停在鍵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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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意識到,這盤棋比他想象的要複雜。
    他的學生中,或者說他的同僚中,藏著真正的“潛行者”。
    他沒有回複這封郵件,而是關掉電腦,拿起那張黑膠唱片,若有所思地看著封麵上那個孤獨的剪影。
    他以為自己是來授課的,現在看來,他也是來上課的。
    葉小棠的電話錄音功能一直開著。
    那個自稱是退休醫生女兒的女人,聲音裏充滿了壓抑多年的痛苦和解脫後的顫抖。
    “……我爸說,‘99項目’對外宣稱是‘特殊人才心理矯正’,但實際上,他們是在做‘記憶消除’實驗。他說‘林工’,就是林景深教授的父親,是項目裏唯一一個提出反對的人。他說林工認為那不是治療,是摧殘。後來,林工就被……就被‘隔離審查’了。”
    “名單呢?”葉小棠的聲音很輕,生怕驚擾了對方,“你父親說他銷毀的名單。”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壓抑的抽泣“名單……燒了。但我爸說,他偷偷藏下了一樣東西。他說這是林工當年硬塞給他的,讓他一定要交給‘信得過的人’。是一份……一份實驗日誌的殘頁,上麵有編號,還有……還有幾個名字的縮寫。”
    葉小棠的心髒猛地一縮。“我能見見你父親嗎?”
    “他……他現在狀況很不好,提起這件事就渾身發抖。但是……他願意見你。他說,他欠林家一個真相。”
    真相。
    這個詞像千斤巨石,砸在葉小棠的心上。
    她看著桌上那些剛剛製作完成的“被抹去者檔案包”,裏麵的模糊照片、殘缺日記,在此刻都有了指向。
    那不是孤立的悲劇,而是一場被精心掩蓋的、係統性的罪惡。
    她寄出的十二份檔案包,現在,有了第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回響。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蘇明玥的辦公室裏,服務器的指示燈瘋狂閃爍。
    陸子軒幾乎是跑著衝進來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明玥!你看後台!‘第一封沒敢發的信’下麵……瘋了!徹底瘋了!”
    蘇明玥的目光早已鎖定在屏幕上。
    在她那句“那就,一起寄吧”的回應之後,仿佛一個信號被點燃,無數匿名的、加密的“批注”如潮水般湧來。
    那不再是簡單的“我也有一封”,而是具體的、帶著血肉的片段。
    “我的調崗申請,被壓了三年,理由是‘年輕人要多在基層鍛煉’,而頂替我的人,是領導的親戚。”——批注來自一個ip地址顯示為某機關單位的匿名用戶。
    “我舉報了實驗室數據造假,第二天,我的電腦就被格式化了,他們說是我操作失誤。”——批注來自某頂尖大學的校園網。
    “我媽媽簽了那份‘自願離職’協議書,他們說可以保留她的退休金。她簽完字,回家哭了一整晚。”——批注下方,跟著十幾個“我也是”的回複。
    “聲音樹”的公共編輯模式,此刻變成了一麵巨大的、不斷拚接的“哭牆”。
    每一條批注,都是一塊磚。
    而蘇明玥開發的“情緒指紋識別係統”,正精準地將那些語調機械的“我自願”“我感謝”的汙染信息標記為“模擬聲紋”,並用灰色小字提示“此聲音情感波動低於閾值,可能為非真實表達。”
    這種技術上的“沉默的審判”,比直接刪除更具殺傷力。
    它讓真實的聲音更加凸顯,讓虛假的聲音無所遁形。
    “我們……我們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陸子軒喃喃道。
    “不,”蘇明玥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近乎灼熱的光芒,“我們隻是給了盒子一個發聲的喇叭。子軒,立刻升級服務器,擴容帶寬,無論如何,要保證每一個真實的聲音,都能被聽見。”
    她的話音剛落,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封新郵件,標題讓她微微蹙眉。
    發件方是市婦女聯合會與市心理健康指導中心。
    郵件內容是一份措辭官方卻又透著一絲異樣的邀請函,邀請她作為特邀嘉賓,出席下周舉辦的一場名為“陽光心態,和諧成長——新時代女性心理成長論壇”。
    蘇明心看著邀請方名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市心理健康指導中心,正是當初對她的《未發送》第三輯發出“暫扣審查”通知的單位之一。
    他們封了她的書,現在,卻想把她請到聚光燈下。
    這絕不是妥協,更不是善意。
    這是一場鴻門宴。
    他們想在自己的主場,用他們設定好的規則,將她這個“異端”的聲音,消解、規訓,甚至公開批判。
    蘇明心關掉郵件,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天色已經大亮,城市的喧囂逐漸蘇醒。
    她知道,從書房到公告欄,從教室到舊書店,那些流動的沉默正在匯聚成一股潛流。
    而現在,這股潛流的對手,已經準備將戰場擺上台麵。
    也好。
    她想。
    有些仗,終究是要在陽光下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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