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話比人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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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景深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目光卻死死鎖在那隻沒有任何標識的快遞盒上。
    牛皮紙包裝已經泛黃,邊角磨損,仿佛在漫長的旅途中耗盡了所有力氣。
    沒有寄件人,沒有地址,隻有一個模糊的郵戳,來自一個他從未聽說過名字的山區縣城。
    他沒有叫來助理,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極好,將窗外的車水馬龍隔絕成一幅無聲的默片。
    他用一把精致的裁紙刀,像進行一場外科手術般,精準地劃開膠帶。
    一盤老舊的磁帶,和一個用繪圖紙手繪的地圖。
    磁帶是那種最古老的型號,外殼已經有些發烏。
    地圖的線條卻異常清晰,標注著一個縣城看守所的精確位置,並在外圍的一處牆根下,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叉。
    林景深的瞳孔驟然收縮。
    報警?
    這念頭隻閃現了一秒便被他掐滅。
    官方介入,這盤磁帶和這張地圖背後隱藏的故事,很可能會被淹沒在冗長的程序和冰冷的卷宗裏。
    派人去挖?
    他手下不缺執行力強的人,但他們挖出的是物證,而不是真相。
    他沉思良久,最終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內部號碼。
    電話那頭,是“地方訴求記錄所”——一個由他私人資助,專門處理那些無法被官方係統接納的、破碎而微弱的民間聲音的機構。
    接電話的是三個剛畢業不久的女孩,充滿了理想主義的熱情和未經世故打磨的執拗。
    半小時後,一個加密文件被發送到女孩們的郵箱。
    內容隻有兩張照片——磁帶和地圖,以及林景深附上的一行字你們決定要不要聽。
    兩天,整整四十八小時,這封郵件像一塊巨石壓在三個女孩心頭。
    她們爭論,猶豫,甚至感到恐懼。
    這可能是一個惡作劇,也可能是一個陷阱,更可能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湧出的將是她們無法承受的黑暗。
    第三天清晨,她們終於達成一致。
    在小小的辦公室裏,她們找來一台落滿灰塵的錄音機,將那盤磁帶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按下播放鍵。
    一陣冗長的電流噪音後,一個沙啞的、屬於中年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濃重的方言口音,仿佛在對著一堵無形的牆壁自言自語。
    “小芳,今天食堂有白菜燉粉條,你最愛吃的。我給你留了,你啥時候出來,爸給你熱熱。”
    “小芳,隔壁王嬸家的孫子會叫爺爺了,你小時候也這樣,見誰都笑。”
    日複一日,沒有回應的獨白。
    聲音裏沒有控訴,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日常敘述,仿佛那個叫“小芳”的女兒,隻是出了一趟遠門。
    錄音的最後,是長久的沉默,和一聲被刻意壓抑的、撕心裂肺的抽泣。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其中一個女孩早已淚流滿麵。
    她們沒有再猶豫。
    當天下午,她們按照地圖,驅車趕往那個偏遠縣城。
    在看守所高牆外那片荒草叢生的角落,她們用一把工兵鏟,挖了近一個小時。
    “當”的一聲,鏟子碰到了堅硬的物體。
    是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餅幹盒。
    打開盒子,裏麵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罪證,隻有幾十張被塑料紙精心包裹的紙條。
    每一張紙條上,都用同樣的筆跡,寫著兩個字
    我在。
    三個女孩沒有上報,沒有驚動任何人。
    她們隻是把那些紙條重新放回鐵盒,深深地埋了回去。
    離開前,她們在那個牆角下拍了一張合照,發到了僅有四個人的內部工作群裏,配上了一行文字我們來記的,不止一個圈。
    與此同時,一場關於“心理健康”的評審會正在某重點高校內進行。
    “我認為,情緒管理課程的核心,應當以穩定為導向。我們的目標是培養內心強大、情緒穩定的高素質人才,而不是鼓勵他們沉溺於負麵情緒。”一位白發蒼蒼的權威專家總結陳詞,贏得了在場多數人的點頭讚同。
    顧承宇坐在角落,始終沒有發言。
    他安靜地聽著那些象牙塔裏的陳腐論調,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一支筆。
    輪到他發言時,他沒有反駁,甚至沒有發表任何觀點。
    他隻是站起身,將一份匿名的學生作業投影到大屏幕上。
    作業很簡單,是一個女生連續七天的情緒記錄。
    周一媽媽問我今天過得怎麽樣,我說,我很好。
    (真相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一隻被撞死的流浪貓,哭了一路。)
    周二媽媽問我作業多不多,我說,我很好。
    (真相我被最好的朋友孤立了,她們建了新群,沒有我。)
    周三媽媽問我……我說,我很好。
    (真相我說“很好”,是因為我剛剛看到她把抗抑鬱藥藏進枕頭底下。
    我不能讓她更擔心了。
    )
    一連七個“我很好”,每一個背後,都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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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裏,之前還熱烈討論的專家們,此刻鴉雀無聲。
    那一行行平靜的文字,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開了他們所有理論的華麗外衣。
    會議在一種尷尬的沉默中結束。
    散場後,那位白發專家叫住了顧承宇,神情複雜地問“顧教授,這個孩子……她現在怎麽樣了?”
    顧承宇看著他,鏡片後的目光平靜而銳利“她開始在飯桌上對她媽媽說‘我不餓’了——那是她第一次,學會拒絕。”
    而在另一邊,葉小棠的行動更加直接。
    一通匿名電話,將她的注意力引向了一個偏遠的鄉鎮小學。
    電話裏的人聲音急促,稱學校正在向家長推廣一種“家庭和諧音頻包”,要求孩子們每天定時收聽。
    葉小棠沒有費力去追蹤音頻的源頭。
    她知道,這種自上而下的推廣,源頭往往難以撼動。
    她選擇了一個更巧妙的切入點。
    她聯係了當地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教師,以“關愛下一代心理健康”的名義,組織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親子共聽日”活動。
    活動現場,孩子們和家長坐在一起,共同聆聽那個所謂的“和諧音頻”。
    音頻內容充滿了正能量的口號和輕柔的音樂。
    聽完後,老師要求孩子們用畫筆畫下自己聽到的聲音。
    大部分孩子畫了太陽、笑臉、彩虹。
    但在教室的角落裏,幾幅畫顯得格外刺眼。
    一個孩子畫了一個嘴巴被打上巨大叉號的大人。
    另一個孩子畫了一扇被沉重門鎖鎖住的房門。
    還有一個孩子的畫上,一個小人的耳朵裏,正流出鮮紅的血液。
    老教師走到那個畫著流血小人的男孩麵前,溫和地問“孩子,你畫的這個,媽媽看到了會難過嗎?”
    男孩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搖了搖頭“她根本不知道我在聽什麽。她每天也在聽自己的錄音,錄音裏說‘媽媽要堅強,媽媽不能哭’。”
    這場無聲的控訴,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具力量。
    “聲音樹”項目的後台,蘇明玥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數據異常。
    位於雲南某高校的服務器節點,連續三周,在淩晨兩點到四點之間,出現非正常的活躍高峰。
    上傳的內容格式統一,全是時長在五到十分鍾的老人獨白式錄音。
    她調取了部分樣本,主題驚人地一致——“臨終前沒說的話”。
    “兒子,爸對不起你,那年打你,手重了……”
    “其實我曉得,你給我買的那個按摩椅,花光了你半年的工資……”
    “我不想插管子,太疼了,也太醜了……”
    這些遲暮的聲音,像一片片枯葉,在深夜的數據庫裏無聲飄落。
    蘇明玥沒有驚動校方。
    她知道,任何官方介入都可能讓這個自發形成的“樹洞”瞬間崩塌。
    她讓陸子軒寫了一個輕量級的植入程序。
    當係統檢測到此類錄音時,會自動在上傳成功的頁麵,生成一條“對話補全建議”。
    它不會代寫,隻是一個溫柔的提示。
    比如,在“我不想插管子”的錄音下,它會提示【你可以補充說我怕你走,但更怕你痛。】
    在“爸對不起你”的錄音下,它會提示【你可以回應說爸,我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兩周後,該節點發來一份匿名感謝報告已有十二位子女在這些“建議”的鼓勵下,主動與病危的父母,平生第一次坦誠地談論了死亡。
    其中一條留言寫道“我爸聽完我錄的音,抓著我的手說,這是三十年來第一次,我沒打斷他說話。”
    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蘇明玥處理完工作,提前下班。
    路過一個社區老年活動中心時,一陣熟悉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是水龍頭滴水的聲音。
    正是她姐姐蘇明心不久前悄悄換進社區書店那台錄音機裏的聲音。
    它已經從那個小小的書店,流傳到了這裏。
    她沒有進去,隻是隔著玻璃窗靜靜地看。
    幾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圍坐在一張桌子旁,錄音機放在中間,滴答,滴答,像是時間的脈搏。
    一位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阿婆,緩緩開口“我老頭子走那天,救護車在樓下等著。他看著我,嘴巴動了動。我知道,他想讓我說‘別走’。可我怕他舍不得,我怕耽誤了,就大聲跟他說,‘快去吧,到了地方別遲到’。他就……閉上眼了。”
    沒有人流淚,也沒有人勸慰。
    隻是沉默地坐著,聽著那滴水聲,仿佛在聽一場漫長的告別。
    蘇明玥悄然轉身離開,冰冷的雨絲落在她的發梢。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蘇明心的消息。
    點開,是一張照片。
    社區書店那個透明的玻璃櫥窗裏,《未發送》的旁邊,多了一個手寫的、嶄新的標簽,字跡清秀而堅定
    “你說,我們聽。”
    蘇明玥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回了一個字好。
    她收起手機,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而此刻,在千裏之外的那個縣城,一個剛放學的少年,麵無表情地走進家門,將一台小小的錄音機,悄悄塞進了他父親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裏,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夜色漸深,城市的光暈將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橘色。
    蘇明心鎖上書店的門,準備回家。
    今天信箱裏沒什麽特別的,除了一封信。
    那是一隻厚實的牛皮紙信封,沒有貼精致的郵票,郵戳的印記也有些模糊。
    但那上麵的字跡,清秀又用力,仿佛每一個筆畫都想穿透紙背。
    地址寫得一絲不苟,確保它能被準確送達。
    最讓她在意的,是那個郵戳上幾乎快要看不清的地名——一個遙遠到在地圖上都需要放大數次才能找到的邊陲小鎮。
    她將信拿在手裏,能感覺到裏麵信紙的厚度。
    這不像是尋常的問候,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陳述。
    她沒有立刻拆開,隻是站在清冷的路燈下,靜靜地感受著那份來自遙遠邊境的、未知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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