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誰在聽,誰就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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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玥指尖在“刪除”鍵上懸停了一秒,然後決然按下。
    那句“我也在”,如同一滴水落入深海,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龐大的數據洪流中。
    她不是聲音的源頭,她是守井人。
    她的職責,是確保這口匯聚了無數沉默呐喊的深井,永遠有回響,哪怕這回響,僅僅是一段無聲的空白。
    窗外,城市由無數個亮著燈的窗口組成,像一張巨大的、像素化的臉,表情是深夜的疲憊與不甘。
    而她知道,自己剛剛看到的那個為空白錄音而來的父親,江西社區中心的那盞燈,正是這張臉上,一滴滾燙的淚。
    就在這時,加密通訊軟件發出極輕微的“嘀”聲。
    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來自林景深。
    內容極簡,是一張照片和一行字。
    照片上,一隻素白色的陶瓷杯靜靜立在清晨微熹的石階上,杯身凝結著水汽,顯然裏麵的熱茶已經涼了。
    杯底一角,四個古樸的刻字隱約可見——此位有人。
    照片下方的文字是林景深的風格,冷靜得像一份戰報“首批一百隻,七十二小時內分發完畢。第二批五百隻,正在加急燒製。附言領走杯子的人,沒有留下任何話。”
    沒有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蘇明玥能想象到那些家屬,在清晨的寒風中,用微微顫抖的手,將這隻代表著“存在”的杯子領回家的情景。
    他們或許不會用它喝水,隻會把它放在家裏最重要的位置,像供奉一個牌位,一個沉默而頑固的證據。
    她正要回複,林景深的第二條消息緊跟著傳來“各地‘訴求記錄所’匯總報告近期出現多起類似‘靜默換崗’的非接觸式訴求表達。包括但不限於學校的‘未完成作文課’、養老院的‘反向短劇’、心理谘詢中心的‘非語言回應’實踐。這些行動沒有統一組織,但底層邏輯高度一致——都在為‘無法言說’尋找容器。它們正在自發地連接成一張網。”
    蘇明玥的心猛地一跳。網。這個詞精準得可怕。
    她、蘇明心、林景深、顧承宇、葉小棠……他們就像幾個互不相識的織網人,在黑暗中各自牽起一根線,卻在不知不覺中,編織出了同一張覆蓋整片土地的巨網。
    這張網,不是為了捕捉什麽,而是為了接住那些正在墜落的、被遺忘的、無聲的故事。
    同一時間,京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心理科,實習生張然的額頭上全是汗。
    她剛剛結束了一次谘詢,雙腿到現在還是軟的。
    “顧教授,”她撥通了顧承宇的電話,聲音抑製不住地顫顫,“他……他開口了。”
    電話那頭,顧承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說下去。”
    “就是您小冊子裏的第三種姿勢,‘沉默時把手放在對方椅背’。我……我當時緊張得要命,就照做了。他已經六個月沒說過一個字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啞巴。可就在我把手放上去大概十秒鍾後,他突然……突然說,‘我想死’。”
    張然說到這裏,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仿佛那三個字帶著冰冷的刀鋒,再次刺穿了谘詢室的空氣。
    “然後呢?”顧承宇追問。
    “然後……他哭了。像個孩子一樣。我什麽也沒說,就一直把手放在那裏,直到他哭完。結束的時候,他對我鞠了一躬,說‘謝謝你聽我說’。教授,我……我隻是把手放在椅背上啊!”
    “你不是,”顧承宇的聲音裏,第一次透出一絲罕見的溫和,“你是在告訴他‘你的痛苦,重到我能感覺到。’張然,記住,傾聽的本質,不是索取答案,而是分擔重量。”
    掛掉電話,顧承宇走到窗邊。
    他想起那個在地鐵站裏對著空氣練習說話的女孩。
    他不知道她最後有沒有對她母親說出那句“我撐不住了”他寄出的三本小冊子,就像三顆蒲公英的種子,現在,有一顆已經開花了。
    而另一顆種子,則在更廣闊的輿論場上,掀起了風暴。
    葉小棠剪輯的《重複,是因為還沒被聽見》一分鍾短視頻,在沒有任何推廣的情況下,二十四小時內播放量突破了五百萬。
    評論區徹底炸了。
    “操!我奶奶就是這樣!每天問我十幾遍‘吃飯了嗎’,我以前嫌她煩,現在隻想抽自己兩大嘴巴子!”
    “那個老奶奶站起來說‘我兒子在302’的時候,我一個爆哭!她不是忘了,她是記得太清楚了,隻是沒人信她!”
    “這他媽的才是現實主義!什麽‘你們都被愛著’,那都是說給家屬聽的自我安慰!老人們真正需要的,是有人能蹲下來,認真聽一遍他們那段卡帶的人生!”
    視頻的熱度驚動了許多養老機構。
    起初,他們試圖公關、降熱搜,聲稱視頻內容是惡意剪輯。
    但很快,更多由養老院護工、甚至老人自己用藏起來的手機拍攝的片段開始在網上湧現,證實了短劇的真實性。
    一家連鎖養老集團的董事長,甚至親自給葉小棠打來電話,語氣不再是質問,而是近乎哀求“葉老師,我們錯了。我們現在關掉了所有‘正向暗示’廣播,可……可情況更糟了。老人們開始集體沉默,拒絕交流。您告訴我們,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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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小棠握著電話,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河,輕聲說“把廣播打開,但隻播放一種聲音——你們當地菜市場的叫賣聲、清晨公園裏的鳥叫聲、老式收音機播報天氣預報的沙沙聲……播放那些他們記憶裏,真實世界的聲音。讓他們知道,他們沒有被世界拋棄。”
    世界沒有拋棄他們。這是一個沉重的承諾。
    而在全國十七所試點學校的“未完成作文課”上,這個承諾正在被一群孩子用稚嫩的筆觸,艱難地踐行著。
    邊陲小鎮那間改變了一切的教室裏,語文老師李雪梅正拿著一篇剛剛收上來的作文本,手抖得厲害。
    作文的題目,同樣是《那天我沒說的話》。
    寫作文的,正是那個在課堂上石破天驚地問出“老師,我能寫給我媽嗎?她還沒被送走”的男生。
    李雪梅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那天,我沒說的話,是說給媽媽的,也是說給床底下那隻箱子的。我知道,再過幾天,它就要和我媽媽一起走了。”
    “箱子裏是爸爸的獎章。他說過,這是他的命。媽媽說,她要帶著爸爸的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為他討個公道。她說,她可能很久回不來,讓我在家要聽話。”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箱子拖了出來。我沒有打開它,因為我知道我打不開,那個鎖,隻有媽媽有鑰匙。我隻是抱著箱子,對它說了很多話。我說,‘你別怪媽媽,她隻是太想爸爸了。’我說,‘你到了那個很遠的地方,要替我陪著她,別讓她害怕。’我說,‘如果你們回不來了,沒關係,我會把你們一起等著。’”
    “最後,我對箱子說,‘其實,我不想你走。我不想媽媽走。’這句話我沒敢讓媽媽聽見。因為她走之前抱我的時候,我感覺她的骨頭都在抖。她已經那麽害怕了,我不能讓她更害怕。”
    “老師,這篇作文可以不算分嗎?我隻是想找個地方,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箱子明天就要走了。”
    李雪梅的眼淚毫無征兆地砸在作文本上,迅速暈開了一小片墨跡。
    她沒有去擦,而是立刻拿出手機,將這篇作文一字不差地拍了下來,加密,發送給了那個她從未見過麵,卻無比信任的收件人——蘇明心。
    郵件的標題是編號002。
    蘇明心收到郵件時,正在為一個特殊的儀式做最後的準備。
    她沒有立刻點開郵件,隻是看著“編號002”這幾個字,眼神久久沒有移開。
    從“001”到“002”,隻隔了三天。
    但她知道,在這片土地上,還有成千上萬個“003”、“004”……正在等待一個被看見、被記錄的契機。
    他們這群人所做的一切,就像在密不透風的鐵屋裏,奮力鑿開一個個小孔。
    現在,光雖然還微弱,但風已經開始對流了。
    蘇明心、蘇明玥、林景深、顧承宇、葉小棠,五個人的加密通訊群組裏,一條由係統自動發出的通知,在同一秒鍾,精準地彈送到每個人的設備上。
    那是一封電子邀請函,設計簡潔到極致,黑底白字,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邀請函正中寫著一行字
    “普通人敘事訓練營·第一期結業儀式。”
    下麵是時間、地點,以及一行小字備注。
    蘇明心看著那行備注,目光微微一凝。
    林景深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他從這封邀請函裏,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結業,意味著播種的結束和收獲的開始。
    顧承宇則推了推眼鏡,他明白,當足夠多的個體學會了如何傾聽與敘述自己的痛苦時,心理學便不再局限於診室,它將成為一種社會工具。
    葉小棠笑了
    蘇明玥關閉了所有節點的監控日誌,站起身。
    她望向蘇明心辦公室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鋼筋水泥的阻隔。
    種子已經埋下,雨水也已澆灌。
    現在,第一批經過精心培育的“講故事的人”,即將破土而出。
    而他們的結業儀式,不像一場典禮,更像一次集結。
    蘇明心關上電腦,拿起外套。
    她將作為這場儀式的主持人。
    她知道,當那些普通人走上台,開始講述第一個故事時,這個世界,將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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