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開“上上簽”精品店時，特意上架成本價的衛生巾和能無限續芯的中性筆，那時心裏揣著的，究竟是什麽呢？
    如今，明知國難當頭，手裏攥著救命的物資，第一反應竟是權衡利弊。
    是被這些年的浮華迷了本心，還是我本就如此？
    她仰起臉看站在沙發旁的李樹，眼裏裹著淚，滿是茫然的希冀，像迷路的人望著唯一的燈，盼著他能給個答案，指條明路。
    李樹坐到她身邊，從桌上抽了張柔紙巾，輕輕擦著她臉上的淚，“你不是聖人，是個普通的平凡人。我知道你一路走來有多辛苦，收獲也很多，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現在的你，和幾年前的你相比，哪個更快樂？”
    她抱緊懷裏的抱枕，緩了緩神，順著他的話回想幾年前的自己。
    想到剛到這個世界時，攥著僅剩的零花錢和從二表哥那借來的本金，去市小商品城批發文具擺攤，後來認識了葉慧，才走上服裝尾貨的路子。
    想起跟她一起擺攤的裴東順，那時頂著三十五六度的高溫，爺倆踏著星辰、迎著朝陽去趕集趕廟會，忙半天下來，累得眼皮都不想抬，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倒頭就睡，還睡得格外踏實。
    冬天時，裴東順推著一三輪車衣服在學校門口賣，她下學了就幫著吆喝。晚上下晚自習回出租房，一張張數著半舊不新的毛票，那時手裏攥著的幾百塊，好像比現在握著幾千萬還讓人興奮。
    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她跟元元、裴東順每逢寒暑假就出去找貨源，擠著擁擠的火車，買不到臥鋪就擠硬座，連硬座都沒有，就自己帶個馬紮。廠子離火車站遠了，就坐三輪車、三蹦子顛過去。
    高中時，她放緩生意的腳步，把大部分精力轉去學習。
    早晚自習認認真真讀書寫作業，文科生寫字多，右手中指不僅磨出厚繭，還微微變了形。高三下半年奮力衝刺，每天睜眼就背知識點、寫試卷，累是累，心裏卻踏實得很。
    再後來跟李樹一起來讀大學，剛來時總平衡不好學業和事業。晚上回宿舍晚了，水壺裏總被舍友幫忙灌滿熱水，兌點冷水擦把臉就上床睡了。
    生意旺季時，跟小秘書和代理們開會到淩晨一兩點，第二天早上醒來，舍友們買好的早餐已放在她書桌上。半夜趕小組作業，為了拿學分參加社團活動、做各種誌願者，那時的日子，好像總填得滿滿當當。
    可現在是怎麽了呢？
    那個曾被她奉為“貴人”、以為能做一輩子好朋友的葉慧，已經好幾個月沒聯係了。
    過年回老家，也沒特意去看裴東順。前幾年每周必打的電話，現在一個月未必能通一次。
    初中時玩得好的朋友，都有qq群和微信群。從前沒事就點開群看他們聊天，聽李東辰在裏頭講各種冷段子，現在點開微信，群裏的未讀消息已經堆了五千多條。
    還有大學室友，吃散夥飯時說好了就算不在一個地方也要常聯係。去年夏天江穎約了她好幾次吃飯，她都以工作忙推了，後來……就再沒接到過邀請。
    李樹見她陷入沉思，又開口，“你不喜歡名車、名表，對大房子沒執念，不追求大牌的衣服和包，對奢侈品毫無執念，向來是肚子吃飽、衣服得體就夠了。那你這麽拚，到底是為了什麽？
    “以前讀高中時，你喜歡收集好看的筆記本和文具，我記得你特別喜歡一個蝴蝶發卡，走到哪兒都帶著。
    “偶爾愛跑步，作業不多時就拉著我陪你打羽毛球，喜歡吃各種小零食，偶爾還會追星，收集唱片和專輯。
    “可現在呢？武術不練了，運動也不參與，好吃的餐廳不想去，我想帶你出去走走，你總說麻煩。
    “也沒什麽別的愛好，衣服鞋子都是我給你配好的，包也來來回回就那幾個。除了生意上的必要社交，你很少說話，也很少笑。
    “我原以為是我陪你太少，可仔細想想，你這狀態已經持續快一年了。你好像……已經很久沒特別高興過了。”
    “我不知道咱們異地戀這一年半，你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慢慢變成這樣。”
    裴之捂住臉搖頭，“不，我原本……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上輩子，28歲的裴之，就是這樣。
    很難接受別人的好，不喜歡麻煩人，遇到過幾個追求者，她都沒當真。
    遇到事總會先想到最壞的結果，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總覺得真等最壞的結果來了，心裏的起伏也就沒那麽大了。
    不喜歡麻煩人，甚至害怕麻煩人，從不覺得自己會是個有好運的人，不對任何一段關係抱有期待。
    沒有交心的朋友，隻有作為“活人”該有的客套交際。
    李樹把她抱進懷裏，“對不起，你別怕，我是你最親近的人，卻沒第一時間發現你不對勁。等疫情好一點，我帶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好不好？”
    裴之這種狀態，李樹去年就察覺到了。他原以為是工作壓力太大，所以辭了劇組的事，全身心陪著她，可半年多過去，她一點沒好轉。
    裴之趴在他肩膀上，“是該去看看醫生了。最近特別容易焦慮、失眠，半夜兩三點醒了就再也睡不著，還總犯懶，就想在床上躺到死。”
    “那不哭了，乖乖。”李樹拍拍她的背，“等過段時間疫情平穩了，我就帶你去。發現問題就解決問題，覺得累了就歇歇，不想工作就找職業經理人打理。”說到這，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打開建行app，“你看，我有錢，能養得起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不好？”
    裴之擦擦眼淚，點點頭，“行。我最近也在想，把之行和之鈺兩家公司拆分開，到時候我隻管一家，能輕鬆點。不過……你什麽時候攢了這麽多錢？你不是說錢都在我這兒嗎？”
    “……”
    李樹輕笑一聲，“那我現在是不是該掏出鍵盤跪地求饒，求你別計較我藏私房錢的事？嗯……讓我想想該怎麽狡辯……”
    裴之往他腰上擰了一把，“坦白從寬，牢底坐穿！”
    李樹抱住她，止不住地笑，“這是我這兩個月攢的稿費。新開的小說上了平台大榜，稿費發得多了點。”
    “嗚嗚嗚，我真討厭自己，都沒關心過你，連你小說上榜了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不稱職？”憋了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出口，隨便一個由頭，都能讓她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