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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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曉林對著裴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裴總,港口那批貨,還有您老家囤的貨,真差點讓我以為您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
裴之沒等她把話說完便開口打斷:“崔小姐,我的隱瞞和秘密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批貨。您要是實在好奇,等得空了,我或許會跟您說說這秘密。”
她頓了頓,看了眼時間,“現在我得回家陪老公吃飯了。你們那邊如果有手續上的問題,隨時聯係我,需要配合的地方,我絕不推諉。”
她是真餓了,桌上的瓜子都快嗑完半包。
崔曉峰和崔曉林麵麵相覷。
來的路上,崔曉林還跟弟弟打聽了不少裴之的事,卻萬萬沒料到這人做事如此……讓人摸不透。
不等試探,人家先把底牌亮了;以為要進入緊張的談判,人家卻說不重要,要回家吃飯。
“姐,您等會兒,”崔曉峰連忙攔住裴之,又轉向崔曉林,“林姐,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崔曉林看看裴之,又掃過桌上的資料,問道,“裴總,您沒有別的要求?”
裴之想了想,坦言道,“說實話,我本來想用這批貨跟你們談點條件。但來之前剛看了新聞——”她長舒一口氣,“情況比我想的嚴峻太多了。看著全國各地一批又一批醫護人員自發馳援重災區,還有一批一批的捐贈物資發出去,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要說現在的要求,就一個:希望我捐出去的東西,能落到真正需要的人手裏。至於你們能給什麽,”她抬手指了指辦公室四周,“你們看著辦就好,我無所謂。反正我進這批貨的錢,跟大風刮來的差不多。”
“我有錢,卻沒本事穩穩攥住這些錢。如今把這攤子交出去,能睡個踏實覺;要是還能幫到更多人,那就更好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重利又自私的人,可看著新聞裏馳援武漢的醫護人員、全國各地自發的捐贈熱潮,突然覺得,自己大抵是成不了純粹的資本家了。
崔曉林能給出什麽籌碼,她不想再計較;原本還想著在官場攢點人脈,現在倒覺得,人活得純粹點也好。
守著自己的小公司,腳踏實地慢慢做,就挺好。
崔曉林聽完,沉默了兩秒,鄭重道,“謝謝裴總。後續有問題,我讓曉峰聯係您。”
和姐弟倆道別後,裴之裹緊厚羽絨服,拎著沒嗑完的瓜子下樓,掃了輛共享單車。
大概是最近用車的人少,車座沾了層灰。她從背包裏摸出濕巾,抽了兩張擦淨車把和車座,慢悠悠往家騎。
還沒出正月,天依舊冷,西北風卷著枯葉,被車輪帶起打了個旋兒,又平平坦坦的落在地上。
到家時,李樹已經做好了飯。
裴之進門先把自己從頭到腳消了遍毒,換下的衣服直接扔進洗衣機,調了高溫洗烘模式。
李樹看著她這套流程,忍不住笑了,“沒必要這麽緊張吧?瞧你,快泡進消毒水裏了。”
“就當給自己找個心理安慰唄。”裴之搓了搓手。
“手怎麽這麽涼?穿少了?”李樹接過她的背包幫忙消毒。
“不是,騎車回來的,路上凍的。”
“你不是開車去的嗎?”
“啊……”裴之這才反應過來,撓撓頭,“我這腦子……剛才是怎麽想的啊!”
李樹抬手拍了拍她的頭:“沒事,我下午反正有空,去公司開回來就是。”
裴之換了身寬鬆的家居服,往李樹懷裏一縮,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油煙味,整個人都踏實了,“行,下午我跟你一起去,順便給守在公司的員工送點東西。”
吃過午飯,李樹去洗碗時,裴之的手機響了,是張名姝。
從前文靜內向的軟妹,在娛樂圈浸淫幾年,性子變得颯爽大方,唯獨對裴之說話依舊直來直去,“裴總,聽李賢華說,您有批進價便宜的防護物資?”
“嗯,怎麽了?你有想法?”
“我手頭的《旅者》項目,團隊差不多搭建好了,就差個出彩的男配。那角色人設跟齊盛齊影帝太貼合了,可他現在半隱退,根本不接本子。”
張名姝語速加快,“齊盛愛做慈善,武漢是他老家,我聽圈裏的人說,他這兩天在籌備物資,所以我想跟您要點物資,當塊敲門磚,上門去問問,您覺得行不?”
“讓影帝演配角?得多高光的角色啊?”
“是個禁毒警察,硬漢形象,四十歲上下。這麽說吧,作者寫這角色時,就是照著齊盛代入的,算是全劇的白月光,特別出彩。”
“其他演員都定了?就差他?”
“對。年前我把本子遞到他經紀人手上,人家看都沒看,說他現在要轉幕後,不拍戲了。我尋了一圈,能演好這角色的,還得是齊影帝。裴總您也知道,這戲有衝獎的希望,我不想留任何瑕疵。”
裴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我大概能勻給你兩萬套無紡布密膠封條醫用防護服,再多就沒有了。公司其他藝人捐的都是口罩,給齊盛防護服,也合適。”
“夠了夠了!謝謝裴總,我這就去談!”
這兩萬套防護服,市麵上少說值三百萬,關鍵是有價無市——用作敲門磚,實在足夠了。
掛了電話,裴之蜷在沙發裏刷手機。
網頁上,重災區的新增數字還在跳漲,疫情像野火一樣在各地蔓延;推送裏,馳援的新聞一條接一條刷屏,白底黑字的標題看得人胸口發悶,又躁又慌。
她切到微信翻朋友圈,指尖劃到一條時猛地頓住。
是高中同學的動態。
那姑娘大學讀了護理,畢業後一直在菏市中醫院,今天發了張自拍,背景是印著“馳援武漢”的大巴車,她站在車旁比了個拳頭,配文:迎戰!
裴之的手指反複放大圖片裏姑娘的臉,黑框眼鏡後的眼睛亮得驚人,嘴角揚著勁,一點沒露怯。
看著看著,鼻尖突然一酸,眼眶跟著熱了。
李樹擦著手從廚房出來,見她對著屏幕一動不動,睫毛上還掛著水光,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在想什麽?”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發啞,“我在想,我到底還能做點什麽……我發現自己其實又矛盾又涼薄。”
“有時候覺得該多做些實在事,有時候又懶怠,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人,過好小日子就行。”
她抬手抹了把臉,眼淚卻越湧越凶,“以前上學時,學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總覺得自己以後要做個能扛事的人,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可真長大了,心卻一點點硬了、冷了,把那點初心丟了。”
“都說擁有越多責任越大,可我呢?”她自嘲地笑了聲,“前幾天決定捐這批物資時,我還盤算著用它們當籌碼跟人談條件,甚至偷偷得意,覺得自己肯拿出來,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可這兩天看著那些誌願者,那些說走就走的人……”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我才看清自己多虛偽。阿樹,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