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放空不過十幾秒，那隻巨大的情緒怪獸便又朝她撲來——怪獸把她吞進肚腹前，先用獠牙狠狠咀嚼過，疼得她連靈魂都在發顫。
    想嘶吼著發泄，聲息到了喉嚨口卻猛地掐斷，隻剩一陣發緊的澀意。
    她一邊攥著理智想穩住身體，做個體麵人；一邊又被崩壞的情緒推著，隻想砸碎眼前所有東西。兩種力量在骨血裏拉扯，讓她控製不住地戰栗。
    得到，再失去。
    從前，孤獨是她的常態，如果從未踏足過那個世界，她或許會對眼下的一切安分知足。
    偏偏，她曾走出來過，掙脫了由空虛、寂寞與內心匱乏滋生出的孤獨，找到真正的人生意義。可那段日子，像隻存在了幾秒的彩色泡沫，剛用七色光點亮她的世界，轉眼就碎了。她又被拽回了原地的黑暗裏。
    裴之望著城牆外空蕩蕩的天際下，那片鬱鬱蔥蔥的樹，一個念頭驟然砸進心裏跳下去吧，跳下去。努力去見他們一麵，見不著也沒關係，生命總是要結束的，結束在這一刻也沒什麽問題。
    手裏的遮陽傘不知何時從指縫間滑了出去，平平地落在青石板上，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她彎腰把包輕輕擱在城牆根，手指略過冰涼的磚麵，慢慢爬上城牆垛口，迎著沉落的夕陽站定。
    這天沒有風，發夾別得整整齊齊的頭發紋絲不動。
    橘紅的霞光鋪在臉上，卻連眼底半分的悲痛與絕望都暖不透。她緩緩閉上眼，腳尖再往前探了半分，身體便直直往下墜，失重感剛漫到心口，肩膀處的衣領突然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猛地往回拽，整個人瞬間懸在了牆外。
    “有人跳樓——不對，是跳牆！哎呀！有人要自殺啊！”尖利的男聲突然炸開，像碎玻璃似的紮進混亂的思緒裏，震得她耳膜發疼。
    風終於裹了過來，把別得整齊的頭發吹得貼在臉上，冰涼的發絲蹭過臉上冰涼又黏膩的眼淚。
    牆內拽著她的是個二十出頭的男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燙在她皮膚上。
    裴之像是被燙到般猛地掙紮，身體一個勁往牆外掙，可那隻手卻攥得更緊，連帶著聲音都發著顫，“別、別亂動！大姐，我要抓不住了！”
    她停止掙紮，清醒過來，理智瞬間回籠。她低頭能看見下邊的樹，盡管眼眶模糊著。
    剛才滿腦子“跳下去”的念頭，此刻像被掐斷的線，空落落的失重感裏，還摻了些後怕。
    “大、大姐？你別愣著啊！快抓我的另一隻手！”男生的胳膊開始發抖，攥著衣服的那隻手更用力了些，指節青白得像要嵌進她的皮肉裏。
    裴之慢慢抬眼，看見牆頭上露著男生的半張臉，額角全是汗，眼睛裏滿是慌促，身後還圍了兩個剛跑過來的路人，正伸手想幫著拉。
    “對、對不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還帶著點發啞的顫。她抑製住顫抖努力抬起另一隻手，剛碰到男生遞過來的手，就被對方死死攥住，那力道很大，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急切，把她往牆內拽了半分。
    身後的路人也湊上來幫忙，一左一右托住她的胳膊，幾個人合力把她拉回了城牆上。剛站穩，她的腿就軟了，順著冰涼的磚麵滑坐在地，大口喘著氣。
    頭發散了些，貼在汗濕的額角，剛才沒流完的眼淚還掛在臉上，涼得她打了個顫。
    男生也癱坐在旁邊，揉著發酸的胳膊，聲音還有點虛，“你這……你這是幹啥啊？多大事兒想不開……”
    剛才幫忙的阿姨遞來一個棒棒糖，應該是用來哄她身邊小孩兒的，裴之抬起頭，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伸手接過來。
    “謝謝。”她剝開糖紙，塞進嘴裏，甜意衝進喉嚨，稍微壓下了胸腔裏的悶意。
    旁邊的男生還在揉胳膊，見她接過糖冷靜下來，才鬆了口氣似的笑了笑，隻是那笑裏還帶著點慌，“大姐，你剛才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抓不住……”
    “謝謝，謝謝各位。”
    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膝蓋還有點麻，扶著城牆晃了晃。阿姨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慢點慢點，別著急。”
    裴之點了點頭，低頭再次把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抬頭時，眼底一片冷靜，她彎下腰，衝剛才幫忙的行人們深深鞠個躬，“謝謝你們。”
    她想起來了，她還有好多事沒有安排好，現在走，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旁邊的行人慢慢散開，給她糖的阿姨也帶著孩子離開了，裴之身邊隻剩了剛才那個男生還有和他同行的一個男生。。
    “姐，你有啥想不開的啊，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
    她拍拍包上的土，衝他們兩個微微一笑，“我現在想開了，謝謝你，非常感謝。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姐，你看這晚霞多美，你要是真走了，可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光景了。”男生說著，抬手往西邊指了指。
    裴之順著男生指的方向抬頭，西邊的霞光還沒完全沉下去，橘紅色的光裹著遠處的樹梢，比她站上城牆時更柔和些，她深呼吸兩下，吐出心裏的鬱氣。
    轉頭看向身邊兩人，“你們是學生嗎？還是已經工作了？周末出來放鬆？”
    “我們還在上學，姐。這不是剛期末考試完，就想著出來溜溜風，不巧……啊，不是，正巧……”話說到一半，同行男生意識到剛才的話有些不妥，又趕緊收了口。
    她抬眼看向略顯局促的兩個小孩兒，“天快黑了，我請你們吃頓飯吧？你們有時間嗎？”
    “啊？不用這麽客氣吧姐！”先拽住她的男生愣了一下，趕緊擺手，“就是順手幫個忙，哪能讓你破費。
    “別推辭。”裴之往前站了半步，“剛才要不是你們，我真不知道會落到什麽地步。這點飯錢不算什麽，就當是我給你們賠個不是，剛才也確實嚇著你們了。”
    “走吧，”她率先往城牆下的台階走，指了指山下，“我之前來過這裏，那邊有家菜館，味道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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