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陝北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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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二年的臘月,陝北高原上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昨晚延安府附近就遭了大暴雪,都午時了也看不見太陽光。劉處直蹲在窯洞門口,望著外麵白茫茫一片,這天氣都不知道該幹點啥了。
    前日率軍往南走打算弄點糧食,到了這個叫碎金鎮的地方。住在這裏的有錢人見流寇來了,慌忙帶著細軟往米脂縣城跑路了。劉處直隻能帶著人勉為其難地住下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住不了屋子隻能睡帳篷。
    而他命人紮營的當晚居然就下了暴雪。早上他起來讓人統計損失,婦女營老弱凍死的最多,一晚上就死了三百多人。還有一些在輜重營的老人也扛不住寒冷,一晚上營裏就去了五六百人。在田莊堡受傷的士卒也有不少凍死了。
    正兵倒沒有凍死的,不過都很傷心。有些正兵的家眷就在婦女營,他們隻怪自己沒有考慮到。劉處直也沒辦法,之前已經很努力讓正兵能一人一件棉衣,其他人沒辦法隻能兩人一件出帳篷的穿上。可是這天氣實在詭異,紮營前還有太陽,晚上居然就下暴雪了。
    在中午雪暫時停過後,趁著土地還挖得動,劉處直讓所有人動起來把人埋了。這一場大雪,四分之一的正兵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妻兒。
    "小虎,跟哥去看看吧,都是咱們營裏的弟兄家人。"出了溫暖的營帳,他抬頭望向鉛灰色的天空,雪花還是不停地落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停。
    劉處直和李虎步行來回巡視,看到許多老人和孩子已經走不動了,被自己親人攙扶著,或是用簡陋的擔架抬著。一個小女孩摔倒在雪地裏,她母親想拉她起來,自己卻也跟著跌倒了。劉處直見狀一手一個將她們扶起。
    "謝謝掌盤子......"婦人囁嚅著,眼睛不敢看他。
    小女孩約莫五六歲,臉蛋凍得通紅,卻衝劉處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劉處直心頭一酸,從懷中摸出半塊饃饃塞給她,摸了摸她的頭:"你叫什麽名字?你爹是誰啊?"小女孩開心地說道:"我是花花,我爹叫楊慶,跟著掌盤子打仗,就是最近受傷了還在養傷。"
    "掌盤子,這樣下去不行!"李虎頂著風雪說道,"咱們得找個地方弄點棉衣棉被,這才第一天下雪,後麵還不知道有幾天。"
    "暫時也不知道哪裏搞得到,我已經讓李狗才去打探了。"
    走進婦女營那間最大的帳篷,這裏暫時成了病號房。屋內擠滿了人,老人、婦女、孩子,全都蜷縮在一起取暖。角落裏,幾個婦人正用小米熬粥,香氣引得孩子們直咽口水。"掌盤子,喝口熱湯吧。"一個白發老嫗顫巍巍地遞來一碗菜湯。
    "算了,留給病號喝吧。這陝北的冬天要打柴很困難,目前營裏燒馬糞和碎煤木炭居多,但這些也不充足了,還得做飯或取暖時才能用。"
    這一天格外漫長。劉處直帶著李虎不停地巡視各個帳篷,確保沒有人生火取暖時一氧化碳中毒,檢查崗哨是否盡責。
    而當晚到了後半夜,大雪又落下來了。劉處直睡在房裏被驚醒了,打開門一看又是呼嘯的風雪,這天氣又得有人凍死了。
    天亮時分,雪暫時停了但氣溫更低了。劉處直又來到婦女營,看著親兵們將一具具屍體抬到空地。有老人,有婦女,還有幾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們被整齊地排列在雪地上。
    "昨晚上又凍死一百零八個。"李茂走到他身邊小聲地說,"多是老人和孩子。"
    劉處直沒有說話。他走到屍體旁,單膝跪下,用手拂去一個小女孩臉上的雪花。女孩麵容安詳,像是睡著了。劉處直記得她,是昨天那個摔倒的小女孩,昨天他還給了她半個饃饃。
    "挖坑,埋了吧。"劉處直站起身,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掌盤子,土凍得太硬,挖不動了......"一個親兵怯生生地說。
    "那就放到一邊吧,等能挖得動的時候再埋。"
    轉得差不多了,劉處直拿著鐵皮喇叭說道:"兄弟姐妹們,我知道你們心裏苦。我劉處直在此立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帶大家活下去。你們那些凍死的親人,也不會讓他們就曝屍荒野。"
    離開婦女營,劉處直又去了前營、中營、後營......每一處帳篷裏,都有失去親人的士兵。他一個個安慰,一個個鼓勵,說到動情處,自己也忍不住含淚。也不能說假,他心裏確實有點堵。去年自己和李茂兩兄弟上山,冬天倒也能過去,人少;今年自己帶著近萬人過冬,實在是無法準備萬全了。
    走到輜重營時,天已經黑了。劉處直剛掀開帳簾,就聽見裏麵傳來爭吵聲。
    "姓陸的!你他娘的把木炭藏哪兒去了?"一個粗獷的聲音怒吼道。
    "我沒有!去把掌盤子叫來,我們當麵對質!"另一個聲音大聲地回答。
    劉處直大步走進帳篷,隻見輜重營營官陸雄被幾個百總按在地上,臉上已經掛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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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回事?"劉處直厲聲喝道。
    "掌盤子!"一個百總上前行禮,"我們在陸雄這個營帳裏麵發現了好幾袋木炭!兄弟們冷得哆哆嗦嗦,這廝卻不拿出來!"
    劉處直看向陸雄:"老陸,可有此事?"
    "掌盤子,實在沒有多少柴火和木炭了。我想著這些正兵們熬一晚上沒事的,留給婦孺們用。"
    "放你娘的屁!"一個瘦高個士兵怒罵,"我媳婦昨晚就凍糊塗了,今早就......就沒了!要是有點取暖的木炭,她說不定能挺過來!"
    "弟兄們,我說句公道話。營裏柴薪和煤確實不夠了,老陸也是有苦衷的。不少兄弟家人都凍死了,他能有啥辦法?你們諒解一下吧。李營官已經去打探了,這幾天我們一定能弄到取暖的棉衣還有糧食木炭。"
    昨天沒有時間去傷兵營。在巡視完其它地方後,劉處直來到了傷兵營。這裏躺著的都是無法行走的重傷員,帳篷裏彌漫著血腥和草藥混合的刺鼻氣味。劉處直剛走進去,就聽見一個虛弱的聲音:
    "掌......掌盤子......"
    劉處直循聲望去,隻見角落裏躺著一個人。這人他有印象,叫孫大力,是高柏山第一批上來的,現在在後營當百總。他臉色灰白,嘴唇青紫,顯然已經不行了。
    "兄弟,你有什麽事就跟我說吧。"
    "掌......掌盤子......我沒什麽事了,家裏人都不在了。這一年跟著掌盤子也算吃了一年飽飯了。我旁邊這兄弟姓楊,他也快不行了,想見見自己的老婆女兒。"
    他旁邊一個男子見劉處直來了後,掙紮著想起來。劉處直立馬將他扶住放在床墊上:"有什麽事你就說吧,我能做的會幫你。"
    "掌盤子,我被鳥銃打中了,活不下去了,想見見我媳婦和女兒。我叫楊慶,能幫我找找嗎?"
    聽他這麽一說,劉處直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昨天那小女孩說的他父親嗎?可是他已經沒辦法還他女兒了。
    "楊兄弟,是我劉處直對不起你。你女兒我認識,昨晚上凍死了,目前還等著埋呢。"聽到這話,楊慶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點精神一樣,突然就沒氣了。
    劉處直隻能用棉被把他頭蓋上,然後走了。後麵會有人來埋他的。
    回到自己營帳,他讓李虎把所有把總以上軍官都叫過來議事。這不能再拖了,不然營裏婦孺都熬不過去了。他打算等李狗才回來就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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