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陳奇瑜上疏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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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化麟與劉遷二人整飭衣甲,互相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們身後,站著賀人龍、夏鎬等一眾收了禮品的將領,雖未一同進帳,但他們的態度已然明確,必須說服督師接受招安。
從天啟七年王二造反到現在七年多了,大家也看明白了,流寇是剿不完的,以後和流寇合作的機會還多,哪怕這次真被騙了他們也不虧。
五省總督陳奇瑜的行轅大帳,氣氛肅殺,陳奇瑜端坐於上首,麵沉如水,正看著著各地送來的軍報。
他是萬曆十八年出生,今年四十四歲,在督撫大員裏麵算是很年輕的,見楊、劉二人進來,他隻略抬了抬眼,並未停下手中的筆。
“督師。”楊化麟與劉遷上前,恭敬行禮。
“何事?”陳奇瑜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楊化麟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斟酌著開口:“啟稟督師,末將等此番前來,是為峽內流寇之事,克賊、八賊、拓賊幾部被困已逾兩月,糧草殆盡,傷患日增,確已陷入絕境。”
“哦?”陳奇瑜放下筆,目光掃向二人,“如此說來,正是畢其功於一役的良機,爾等不去整軍備戰,來此作甚?”
劉遷性子更急些,抱拳道:“督師明鑒!賊寇雖困,然人數仍眾,猶有三萬之數。
困獸猶鬥,若我軍此刻強攻,彼等為求生路,必拚死反抗,我軍兵力雖精,然亦隻有兩萬,且……且弟兄們久戰疲敝,糧餉亦不充裕,強行攻堅,傷亡恐難以預料。”
他這話半真半假,官軍確實厭戰缺餉,但難以預料的傷亡裏,也包含了他們不願折損實力的私心。
楊化麟立刻接過話頭,語氣更為圓滑:“劉協台所言甚是,督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縱然勝了,亦是慘勝。”
“屆時若其他流寇股如高迎祥、李自成等乘虛而來,我軍恐無足夠兵力應對,督師主五省軍務,流寇行蹤不定,萬一他們跑到其它地方攻城掠地,朝廷怪罪下來可不好啊。”
陳奇瑜身體微微後靠,手指輕敲桌麵:“那依你二人之見,該當如何?”他顯然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楊化麟心中一凜,知道關鍵時刻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說道:“督師,那克賊已數次暗中遣人遞話,言辭懇切,聲稱走投無路,願率部乞降,接受朝廷招安。
末將以為,若其真心歸順,我不費一兵一卒,即可平定此數萬之眾,豈非上策?既能保全我軍實力,又能彰顯督師恩威,使朝廷知我督師剿撫並用之能,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招安?”陳奇瑜冷哼一聲,“此等反複流寇,今日降,明日叛,如何可信?倘若其詐降,一出峽穀,便如魚入大海,豈非縱虎歸山?本督如何向朝廷交代?”
劉遷忙道:“督師所慮極是!然此次不同往日。彼等深陷絕地,內外交困,投降乃其唯一生路。”
“我等可嚴加條款,令其先繳械,分散安置,遣散老弱,挑選精壯編入我軍以為前鋒,嚴加看管。”
“彼等若敢再生異心,我大軍頃刻可滅之!若能成功招撫此巨寇,亦是督師任內一大政績,朝廷必有重賞,強過在此苦戰,損兵折將,勝負猶未可知啊。”
這番話,既點了風險,又強調了利益,更暗示了強攻的不確定性,句句說到了陳奇瑜的心坎上,他確實不願打這場沒有把握的硬仗,若能穩妥招安,自然是天大的功勞,他總督五省這麽久了,朝廷就撥了二十萬兩白銀當軍費。
理論上來說,一直圍困也能把流寇餓死,可是官軍同樣要吃飯,興安地區山多民窮,又不能指望剛剛被流寇搶過的鄖陽協餉。
這樣耗下去,對官軍也未必有利,一旦流寇狗急跳牆要突圍,官軍就算獲勝也必然損失慘重。
縱然能殲滅克賊等人,將來又用什麽去對付李自成、高迎祥他們呢,聽聞克賊還有一支野戰兵力在外,同樣也不好打,若是克賊真的降了,這支兵馬豈不是就歸了朝廷了嗎。
陳奇瑜沉默良久,帳內隻聞燈花劈啪作響。他目光掃過楊化麟和劉遷,似乎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什麽,楊、二人垂首恭立,不敢與之對視。
終於,陳奇瑜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卻已然做出了決定:“既如此便依爾等所議,楊化麟,你即刻草擬招安條款,務必苛刻,令其再無反複之力,劉遷,你負責受降事宜,嚴密監視,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末將遵命!”楊化麟與劉遷心中大喜,連忙抱拳領命,暗暗鬆了口氣。
“此外,”陳奇瑜補充道,眼神銳利,“此事需立刻快馬奏報朝廷,請皇上和兵部定奪,在朝廷旨意到來之前,嚴密圍困,不得鬆懈!”
“是!”
數日後,北京,紫禁城,文華殿。
兵部尚書張鳳翼手持陳奇瑜的六百裏加急奏疏,躬身向禦座上的崇禎皇帝稟報。
“陛下,五省總督陳奇瑜急奏,言其大軍已將流寇劉處直部三萬餘人,圍困於漢中峽穀絕地。”
“賊寇糧盡援絕,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賊渠劉處直幡然悔悟,率眾泣血乞降,願接受朝廷招安,洗心革麵,重做良民。”
崇禎皇帝朱由檢麵色疲憊,眼中帶著慣有的猜疑:“招安?陳奇瑜確信賊寇是真心歸順?而非緩兵之計,不會又像豫北那樣吧。”
張鳳翼早已打好腹稿,從容奏對:“陛下,陳奇瑜在奏疏中言明,賊寇確已山窮水盡,困頓至極,投降乃其唯一生路。”
“且陳督師已擬定嚴苛條款,令其先盡數繳械,分散安置,汰弱留強,將其精壯編入官軍嚴加約束,斷其反複之可能。”
“此舉,可免官軍同殘寇血戰之傷亡,可節省巨額餉銀,可速定地方,亦可顯陛下天恩浩蕩,予迷途者自新之機。”
“若剿之,縱勝,亦傷我元氣;若撫之而成,則陝南大患可除,朝廷可專心應對遼東及其餘流寇,實為一舉多得。”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皇帝的臉色,繼續道:“況且,陳奇瑜麾下將領如楊化麟、劉遷等,皆久經戰陣,彼等亦認為招安可行,強攻不智,此乃前線將帥之公議。”
崇禎皇帝默然不語,國庫空虛軍隊缺餉,若能不戰而平數萬之眾,誘惑實在太大,自己能省好多錢啊,上個月陳奇瑜要求發十萬兩白銀充作軍費自己給搪塞過去了,如果繼續打下去,還得給他銀子確實有點虧。
他雖多疑,但也渴望盡快平定流寇,思考過後,崇禎下旨道:“既如此,便準卿所奏,著陳奇瑜妥善辦理招安事宜,務必安插得宜,嚴防再叛,若處置不當,致賊複燃,朕唯他是問!”
“陛下聖明!”張鳳翼深深躬身,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此事若成,於他兵部尚書而言,亦是一大政績。
皇帝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傳回漢中前線。
陳奇瑜接到聖旨,心中大定,立刻升帳,召集眾將,正式宣布招安決定。
“諸位,皇上天恩,準予招安!楊化麟、劉遷,命你二人即刻前往賊營,宣示朝廷恩德及招安條款!”
“末將遵令!”
峽穀內,義軍大營。當劉處直、張獻忠、拓養坤等人看到楊化麟、劉遷手持聖旨和黃蓋,帶領一隊官軍前來宣旨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次危機總算快要過去了。
“罪民劉處直,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高聲叩拜,聲音在峽穀中回蕩。
身後,四萬多名麵黃肌瘦的義軍跟著一起跪拜在地。
楊化麟宣完旨,上前一步,對劉處直道:“劉掌盤,既受皇恩,望你好自為之,約束部眾,依條款行事,莫負朝廷一片仁德之心。”
按朝廷要求,義軍每一百人設立一名安撫官負責遣返原籍安置,至於武器和鎧甲大部分都是一堆破爛留著也沒用了,除了一些還能使用的大部分都被交上去了,不過劉處直和其它掌盤都給每個老本兵塞了十兩白銀等轉移時讓他們同官軍做生意,再買新的。
就這樣義軍跟著官軍出了漢中棧道,與官軍各級將領互相作揖行禮、暢飲歡宴,交換馬匹騎乘,同床酣睡。
靠著身上的白銀,沒有衣甲的都得到了裝備,沒有弓箭的都獲得了武器,餓了多日的都吃飽了肚子,在往關中轉移的途中,陳奇瑜嚴令各地官軍不準襲擊這些投降的流寇。
如果朝廷真的好好安置這些人,免稅一年給予牛種和農具耕牛,這四萬多人至少跑一大半,但朝廷這次招安同樣和往年一樣隻負責送回原籍,注定不能吸引什麽人。
在一個晚上,張獻忠安排人綁了這些安撫官,本想將他們全部殺了,劉處直阻止了他,畢竟這一路上重新武裝還靠他們鼎力支持呢,於是將他們放了回去,然後往鳳翔府進發,攻下了寶雞、麟遊兩縣,陳奇瑜得知消息後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