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洪、盧二人剿賊區域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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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八年八月,北京的酷暑尚未完全消退,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內鎏金獸首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龍涎香,到處放置著冰塊使大殿內沒有那麽悶熱,前兩日是崇禎皇帝即位八年的紀念日,為了衝喜,京師舉辦了不少活動為皇帝慶,同時文武百官勳貴多多少少捐了一些錢財,讓崇禎高興了一下。
今日接到了洪承疇的題本奏疏,崇禎皇帝召集了內閣首輔溫體仁、次輔錢士升、兵部尚書張鳳翼、戶部尚書侯恂,以及都察院左都禦史唐世濟等幾位核心廷臣開會商議,所有人皆屏息凝神,垂手侍立,目光低垂,不敢直視天子的麵容。
崇禎皇帝平常高興的時候還是很和藹的,但發怒時就完全是另一個人了,京官大臣們對他一向畏懼,所以無論皇帝是什麽心情,底下臣子都不敢多說什麽,皇權到了這個時候已經穩固到極致了,崇禎皇帝到死也沒失去他的權力。
今天收到的題本奏疏並不是好事,他限期的六月平賊洪承疇並沒有做到,反而十餘萬流寇又溜出了陝西流竄中原,但是皇帝並未像往常那般暴怒地將奏疏擲於地上,而是用一種異常緩慢、甚至帶著幾分沙啞的語調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眾臣心上:
他抬起眼對大臣們說道:“究竟朕還需要怎麽用兵才能剿滅流寇?從天啟七年到現在為什麽就是剿不掉,幾位老先生能否給朕說點道理出來。”
皇帝目光掃過溫體仁和張鳳翼:“洪承疇在奏疏裏說,賊首高迎祥、李自成雖暫被壓製,然其部眾散而複聚,旋滅旋生,更有巨寇劉處直,已破蘭草隘,擁眾十數萬,東出潼關,流入河南,河南巡撫陳必謙,連連告急,言賊烽火照洛川,震動洛陽。”
“洪亨九他向朕請罪,說他督師無功,致賊流竄,除此之外他又向朕要餉說官軍欠餉六月了,已經不好驅使了。”
崇禎皇帝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有失望,有不滿,但更多的還是不解,他即位整整八年了,撥下去剿賊的錢也有兩千多萬了,為什麽到處都在說乏餉,這錢就算是丟在通惠河裏麵都能阻斷水流了。
“你們說說,朕,該如何回複他?”
首輔溫體仁,時年已過花甲,宦海沉浮數十年,最擅揣摩聖意,他知道皇帝對洪承疇仍抱有期望,此刻絕非落井下石之時,他微微躬身,用一貫沉穩、甚至略顯遲緩的語調奏道:
“陛下,洪亨九自督師五省以來,雖未能盡殲群醜,然力保西安不失,屢挫高、李等巨賊凶鋒,使其不得肆意蹂躪關中,此功亦不可沒。”
“陝地連年大旱,赤地千裏,人相食,軍中缺糧欠餉已久,士卒枵腹荷戈,能維持眼下局麵,已非易事,賊寇東竄,實因陝地無法就食,乃流寇本性,非盡洪亨九之過也。”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崇禎的臉色,繼續道:“然,流寇蔓延數省,洪亨九以陝西總督而兼督河南、山西、湖廣、四川軍務,地域過廣,確有顧此失彼之虞,臣等連日商議,以為當務之急,是劃清權責,使其與盧象升能各專一方,協同進剿,避免彼此觀望,或相互驅賊之弊。”
兵部尚書張鳳翼立刻接口,他的語氣比溫體仁急切些:“溫閣老所言極是!陛下,流寇如蝗,忽聚忽散,今日在陝,明日在豫。若督撫權責不清,則易生推諉。”
“甲地之兵,或坐視流寇竄入乙地而不救;乙地之官,或但求將賊驅離本境即告無事。如此剿賊,無異於揚湯止沸!臣等愚見,以潼關為界,劃定洪、盧二人專責區域。”
這時,一位年輕的科道官,刑科給事中吳宇英出列反駁,言辭犀利:“張部堂此言,下官不敢苟同!流寇何嚐理會過疆界?若我官軍反受疆界所限,豈非自縛手腳?今日劃界,明日賊寇穿梭往來,洪督師是否隻能坐守潼關之內,眼睜睜看著盧部院在關外獨力苦戰?此非畫地為牢,畏戰苟安之策耶?”
都察院左都禦史唐世濟冷哼一聲,出言支持張鳳翼:“吳給事年輕氣盛,可知用兵貴在權責分明?若無界限,洪亨九可借口追賊入豫而棄陝省不顧,盧象升亦可因賊入陝而頓兵關外!屆時互相指責,戰機貽誤,誰任其咎?劃定防區,正為使其各專責成,陛下亦可據此考核功過!”
“好了!”崇禎不耐地打斷了臣子的爭吵,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劃界之議,朕看可行。具體如何劃分,張鳳翼,你詳細奏來。”
張鳳翼精神一振,連忙道:“陛下聖斷!臣等議定:潼關以內,陝西並三邊之地,仍由洪承疇全權負責,務期肅清殘匪,鞏固根本,嚴防流寇回竄,並策應四川與山西。”
“潼關以外,河南、湖廣、南直隸、山東等地剿匪事宜,專委五省總理盧象升,若流寇大股再度入秦,則許盧象升提兵入關,與洪承疇會剿,如此,洪督師可專心經營西北,盧總理可放手追剿於東南,各有側重,相輔相成。”
崇禎仔細聽著,手指在輿圖上緩緩移動,這是目前形勢下最現實的選擇,洪承疇用兵穩重,讓他穩固後方;盧象升勇猛果決,善於野戰追剿,讓他應對機動性強的流寇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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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依此議。”崇禎最終點頭,“擬旨,明確洪、盧二人防區,告訴洪承疇,三邊殘破,朕深知之,望他能體諒朝廷艱難,穩紮穩打,勿負朕望,告訴盧象升,賊氛正熾,朕委以重任,盼其能奮迅掃蕩,早奏膚功!”
“陛下聖明!”溫體仁、張鳳翼等人齊聲領命,心中稍安。
防區方定,崇禎的心思又轉到另一重顧慮上——對前方督撫的監督與控製,他生性多疑,即便倚重洪、盧,也絕不願看到他們權柄過重,尾大不掉。
“督師在外,雖專閫寄,亦需朝廷耳目。”崇禎的目光轉向溫體仁,“監軍道的人選,關乎剿賊大局,內閣可有考量?”
溫體仁對此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奏道:“陛下明見萬裏,監軍之設,實為必要,河南乃四戰之地,賊寇往來衝要,監軍需幹練通達、熟悉軍旅,原河南參政戴東旻,久在地方,參與戎機,可任河南監軍道。”
他稍作停頓,繼續道:“湖廣方麵,地域廣闊,民情複雜,需老成持重之臣,原僉都禦史潼關監軍道苗胙土,素有清望,辦事穩妥,可調任湖廣監軍道。”
說到最關鍵的位置,溫體仁語氣更加慎重:“至於南直隸,乃國家財賦根本,潛邸所在,關係尤重,此地監軍,非忠貞體國、剛正不阿之臣不可,臣謹薦——戶部主事史可法!”
“史可法?”崇禎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可是那個因母喪守製,剛起複不久的史可法?”
“正是。”溫體仁道,“史可法清操卓絕,不畏權貴,昔日曾劾閹黨餘孽,朝野稱頌,其人以氣節自勵,必能恪盡職守,佐助督撫,亦能確保江南財賦之地不為賊擾,源源接濟軍前。”
崇禎沉吟著。史可法的名聲他是知道的,用這樣的人去監督南直隸,確實能讓他放心幾分。
而且,史可法並非溫體仁核心圈子裏的人,用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朝中勢力,他看了一眼次輔錢士升,錢士升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準。”崇禎吐出一個字,“著史可法以右僉都禦史銜,督漕運,兼撫安廬池太及河南光山、固始、羅田,湖廣蘄州、廣濟、黃梅,江西湖口諸縣,提督軍務,充南直隸監軍道,戴東旻、苗胙土,各依所議。”
“臣等領旨。”幾位閣臣心中各有盤算。溫體仁推薦史可法,既有用其剛直之意,也未嚐沒有將其排擠出中樞,避免其直言犯上的考慮,而這複雜的人事安排,也預示著前方督撫不僅要應對流寇,還要周旋於這些代表朝廷意誌的監軍之間。
就在廷議看似順利進行,眾臣以為可以稍鬆一口氣時,一份來自漕運總督劉榮嗣的奏疏,經由通政司送達禦前,當秉筆太監王承恩將奏疏內容輕聲讀出時,暖閣內的氣氛一下就緊張了。
劉榮嗣詳細陳述了駱馬湖一帶因黃河泥沙淤積,漕運梗阻日益嚴重的情況,擔憂若不及早整治,將危及明年京師漕糧供應。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挽黃河之水,自宿遷縣至邳州開鑿新河一道,計長二百餘裏,引黃河水注入,以替代淤塞的舊河道,估需工費銀五十萬兩。
“五十萬兩……”崇禎重複著這個數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指節,暴露了他內心的滔天巨浪。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問道:“侯恂,你是戶部尚書,你來告訴朕,國庫……太倉銀庫,現在還有多少銀子?能夠支應剿賊官軍幾個月餉銀?”
戶部尚書侯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聲音帶著哭腔:“陛下……臣……臣萬死!太倉銀庫……早已空空如也!各地應繳錢糧,或因災躅免,或因路阻未至,或……或被地方截留挪用。”
“去歲加派之遼餉,亦征收艱難,臣……臣正在竭力催繳,然……然九邊欠餉最短的有半年最長的兩三年了,洪督師、盧部院處亦多次催餉,臣……臣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
崇禎閉上了眼睛,他也知道侯恂沒有說謊,國家的財政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遼東有東虜為害需要巨餉維持關寧錦防線,內陸的流寇需要糧餉進行剿撫,各地災荒需要賑濟,宗室藩王的祿米也不能短缺……到處都是窟窿,而他這個皇帝,手裏卻沒有補天的五彩石。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刀,掃過眾臣,最終落在虛空處,仿佛在質問那無形的命運:
“你們都聽到了?剿賊,沒錢!餉銀,發不出!九邊將士,在餓著肚子為朕守國門!洪承疇、盧象升,在帶著一群饑兵與流寇拚命!”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嘲諷,“就在這個時候,他劉榮嗣!輕飄飄一紙奏疏,就要朕拿出五十萬兩!去給他挖一條新河!”
他抓起那份奏疏,手臂因激動而顫抖,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將其擲出,隻是重重地拍在禦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漕運重要,朕不知道嗎?京師百萬軍民,倚賴漕糧,朕不知道嗎?”他的聲音又低沉下來,充滿了苦澀,“可這五十萬兩,讓朕去哪裏變出來?莫非要學流寇去搶那些官紳大戶?”
溫體仁聽皇帝這麽一說嚇了一跳生怕他真的去搶官紳大戶,他連忙跪下奏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劉榮嗣亦是為國事考量,然確不識時務至此!漕運梗阻,當設法疏通舊道,加固堤防,徐徐圖之。此等大工,非當下國力所能及,臣請嚴旨切責,令其恪盡職守,確保現有漕路暢通,不得妄言興作,徒耗國帑!”
崇禎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道:“擬旨……申飭劉榮嗣……就說,朝廷艱難,朕心甚憂。漕運事,著其盡心竭力,維持舊道,不得輕言大工,糜費錢糧……若……若漕運有失,朕唯他是問!”
一場重要的戰略調整與資源分配的廷議,就在這樣一片愁雲慘霧和皇帝的無力歎息中結束了。
詔令迅速擬就發出,劃分了洪承疇與盧象升的戰場,任命了三位手握重權的監軍,也暫時擱置了那耗資巨大的運河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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