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赦呼吸都凝滯了。過了許久，他才猛地一口開始喘息。他抬起眼睛看我，眼中的迷茫與恐懼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明與堅定。
    我莞爾一笑，放開他向後靠去。
    “這段時間，你就暫時住在這裏，我會每天都過來看你的，至於你身上的萬靈噬心咒，是何人所下，你可有頭緒？”
    他緩慢的搖搖頭，蹙眉道：“上次你救下我之後，他們的確沒有再拿我祭天，可是他們也不許我待在那裏了，他們趕我走。”
    “可我害怕……”他微微低下頭，“我害怕你回來找不到我，所以……我死皮賴臉的不肯走。”
    “他們打我罵我，我就受著，渴了餓了，就去偷點東西吃喝，我一直……等了你兩年。”
    我舔了舔嘴唇，愧疚感再次湧上心頭。
    “三個月前，我感覺到了不對勁。”陳無赦話鋒一轉，“我開始……能看到鬼了。”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仿佛又看到了可怕的景象，“起初隻是些模糊的影子，在牆角，在樹後。後來，越來越清晰，不是故事裏有獠牙的樣子，而是他們死時的樣子。”
    他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的手臂。
    “淹死的水鬼，渾身腫脹發白，滴著水草與淤泥。燒死的焦屍，像塊黑炭，還在冒著煙。吊死的……舌頭伸的老長，眼珠子凸出來……他們就在村子裏遊蕩，就在那天白天還在打我罵我的人身邊晃悠！我看得見，他們卻看不見！他們還在笑，還在罵我瘋癲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膿腫的陰冷和恐懼全部都壓下去，“後來，事情更糟了。那些鬼……他們好像發現我能看見他們了。他們開始跟著我，圍著我，用我聽不懂的、嘶嘶的聲音說話，對我笑……那笑比哭還滲人！再後來……”
    他猛地捂住心口，那塊龍骨的位置，臉色瞬間煞白。“心口……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又冷又痛！然後，我聽到了！無數的聲音！哭嚎的，尖叫的，詛咒的！像潮水一樣灌進我的腦子裏！是怨念！全部都是怨念！是恨！它們在啃我！我能感覺到！就在我的骨頭裏，在我的血裏！它們要吃掉我！”
    “那天晚上……村子……村子就沒了。”陳無赦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麻木，“不是我幹的……是那些東西……它們被引來了。好多好多，像黑色的潮水，從地底湧出來，野獸，蟲子，還有比鬼更可怕的影子……它們衝進村子裏你，見人就撕咬……血……到處都是血……和慘叫。”
    “我！我嚇瘋了！隻知道跑！拚命的跑！往沒人的地方跑，往最亮的地方跑！”
    “可它們，它們就好像認準了我一樣，一直追我！我沒有辦法，隻能搶過武器和它們打！”他眼中閃過極度的恐懼，“後來……我發現，隻要我躲到最黑的地方，他們就看不見我……”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摔了多少次，被樹枝刮，被石頭砸，被它們傷到，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可是……”他抬頭看我，目光中閃過一絲堅毅，“你說過，你要回來找我的。”
    “我不想你找不到我，所以，我又想折回去，可是我遇見了一個老道。”
    “那個老道告訴我，龍在荒冥遺淵，我想，你應該也在那裏，所以我問他，荒冥遺淵在哪兒？”
    “他說他可以帶我去，我以為遇見了好人，可他是個壞人！是個邪魔歪道！他隻是想單獨把我吃掉！故意騙著我，把我引向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陳無赦渾身顫抖著，眼中充滿恐懼與決絕，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艱難的開口，“我不想被吃掉，於是，我……我……殺了他。”
    說這話的時候，他小心翼翼的瞧著我，生怕我露出厭惡的表情。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仿佛暗自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之後，我就盡量的避開那些惡鬼，朝著黑暗的地方走，走著走著，我就眼前一黑，倒下之前，我看到無數的惡鬼朝著我撲過來。”
    “再醒來，我就看到了那堵牆……”
    他看向洞窟外麵，聲音帶著一絲恍惚和難以置信的釋然，“然後，我就拚命的尋找爬過那堵牆的辦法，我順著牆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了好多天，才終於走到了牆的盡頭，那邊也是一座和這裏一樣的峭壁，我拚命往上爬……爬……一直爬，終於爬到了頂端，看到了那幾座漂浮的島嶼和……飛在天上的龍。之後……就有人看到我了，我告訴他們我要找你，然後，他們就帶我去了那個宮殿門口。”
    他講述得簡略，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但這些話的信息量巨大，我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麽毫無疑問，他的萬靈噬心咒就是在三個月前中的，隻是，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誰會給他下的這樣惡毒的禁咒？下這樣禁咒的意義又是什麽？
    而且，我可以肯定，他身後必然是有人在保護他的，不然他是不可能走到荒冥遺淵裏去，又從高牆爬到淵亭境的，那個保護他的人是誰？為什麽行為如此的奇怪？
    若是要保護，直接出來不好嗎？為什麽要躲藏起來暗中保護？他傷得這樣重，暗中保護他的那個人，現在又怎樣了？
    黑暗的地方那些惡鬼就看不見？怎麽可能？！
    萬靈噬心咒，靠的又不是視覺，而是嗅探，隻要人還在喘息就有味道，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惡鬼都能準確的找到他！
    “你確定跟我說的，就是全部了嗎？”我皺起眉低聲問道。
    陳無赦一愣，“你不相信我？”
    “不。”我搖搖頭，揉著他的腦袋溫柔安撫，“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漏掉什麽東西，很細小的東西？畢竟我現在要想辦法幫你解開萬靈噬心咒，所以……任何細枝末節都不能錯過。”
    陳無赦低下頭，蹙眉想了很久，忽然開口，“每次我快被那些惡鬼打敗的時候，都會聽到劈裏啪啦的聲音，有點像閃電和雷聲，這樣算不算？”
    “閃電？雷聲？”我驚訝道：“每一次嗎？”
    陳無赦想了想，肯定的點頭，“對，隻要那個聲音一響，我朝著反方向跑，就一定能跑掉！”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據我所知，能夠使用閃電雷霆之勢的人，除了龍族，就隻有那個神出鬼沒，亦正亦邪的天刑雷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