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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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日子,過得意外的安靜,靜室裏的空氣總是滯重的。
    重霄不鬧也不逃,多數時候隻是蜷縮在軟榻的角落,背對著我看窗外。
    我叫人送來的飯菜,他會默默地吃掉,卻從不主動開口。
    我遞過去的上藥,他也會自己接過來塗抹,指尖不小心碰到我時也會閃電般的收回。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我剛走進靜室,就見他坐在塌邊,身上穿的是我為他備好的月白錦袍,長發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頭,琥珀色的眸子裏沒有什麽情緒,卻比前幾日多了幾分清明。
    我看著他整個人褪去喪氣,反而呈現出一種幹淨利落的英氣,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來。
    “我想出去。”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比之前有力些。
    我愣了愣,這幾天他連看都不願多看我一眼,此刻卻突然提要求,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想去哪裏?”
    “城西望雲樓。”他垂下眼,指尖輕輕摸索著錦袍的袖口,“聽說那裏的點心,是全城最好的。”
    望雲樓的京城最頂尖的茶樓,一壺茶就要尋常人家半個月的擁堵,更別說那些精致的點心。
    我沒問他怎麽知道這個地方,隻是點頭:“好。”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出門時,他走在前麵,步伐比之前穩了不少,隻是依舊和我保持著半步的距離。
    街上的喧鬧聲傳來,他偶爾會側頭看一眼路邊的毯子,眼神卻很快收回來,像是怕被什麽吸引,又像是怕我會厭惡他。
    望雲樓的夥計見我們進來,連忙引上來,目光在重霄身上頓了頓,又飛快地移開——大概是被他那張過分惹眼的臉驚到了。
    “兩位客官,樓上雅間請?”
    “要最好的。”我開口,夥計連忙應著,引我們往二樓的臨窗雅間走。
    雅間陳設雅致,雕花木窗正對著街景,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桌上的青瓷茶具上。
    重霄走到窗邊,站了片刻,才轉身坐下,拿起夥計遞上的菜單翻了翻,指尖在幾道菜名上頓了頓。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他指著菜單上最貴的幾樣點心,又點了一壺明前龍井,語氣平淡,“都要。”
    夥計抬起眼瞟了他一眼,隨即又轉頭看向我,見我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拿著記好的單悄聲退了出去。
    雅間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沉默再次蔓延開來,我看著他放在桌上的手,手腕上的紅痕已經淡了不少,卻還是能看出之前被捆過的印記。
    護心龍骨的位置微微發燙,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片刻後,他忽然開口,“你不吃?”
    我這才發現我盯著他的手看了太久,連忙收回目光,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你吃吧,我不餓。”
    他沒再說話,隻是安靜的等著點心。
    很快,夥計端著托盤進來,精致的點心擺了滿滿一桌——水晶蝦餃、蟹粉湯包、桂花糕、還有一碟金箔點綴的奶黃包,每一樣都做得小巧玲瓏,香氣撲鼻。
    重霄慢條斯理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個蝦餃,輕輕放到唇邊。
    他的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嚼,卻沒什麽胃口的樣子,吃了兩個就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好吃?”我問。
    他搖搖頭,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聲音輕得像風:“以前,我以為能吃上這些,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我心口一緊,剛要追問,他卻忽然轉過頭,看著我,眼神裏多了幾分複雜:“明棠,你說,人是不是都很貪心?以前想要的,得到了,就會想要更多。”
    他的問題來得突然,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看著他眼底那點藏不住的茫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我忽然明白,他不是真的想來吃點心,隻是想找個地方,說點什麽——或者說,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願意聽他說。
    “或許是。”我斟酌著開口,“但有些貪心,不是錯。”
    他愣了愣,像是沒料到我會這麽說。
    過了片刻,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比前幾日的死寂好看多了,“你倒是會說話。”
    他又夾了一塊桂花糕,慢慢吃著,這次卻比之前多吃了幾口。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給他蒼白的皮膚鍍上了一層金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透出細碎的陰影,看起來竟有幾分柔和。
    “以前,我也和人來過這裏。”他忽然開口,“那人說,等以後,天天帶我來吃。”
    我的心髒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問道:“誰?”
    他看了我一眼,長歎了一口氣,眼中的柔和瞬間褪去,又恢複了之前的疏離:“忘了。”
    兩個字,像一根細針,紮在我心口。
    我知道他沒忘,他隻是不想說。
    可我也沒有再追問,隻是拿起一塊桂花糕,遞到他麵前,“再吃點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看著我遞過去的桂花糕,愣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過來。
    指尖碰到我的指尖時,他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收回,卻還是把桂花糕放進了嘴裏,慢慢的嚼著。
    就在這時,一個油滑輕佻、帶著明顯醉意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這份刻意維持的寧靜:
    “喲!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是前幾日倚翠軒裏,豪擲千金買‘冷美人’一夜的冤大頭公子爺嘛!”
    聲音來自雅間門口。
    隻見那日在倚翠軒與重霄競價、身著寶藍色綢衫的年輕公子,正斜倚在門框上,手裏還拎著個酒壺,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神迷離又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麵帶酒氣的狐朋狗友,正探頭探腦地朝裏張望,臉上掛著看好戲的狎昵笑容。
    藍衣公子目光放肆地掃過端坐的重霄,嘖嘖兩聲,聲音拔得更高,故意讓整個二樓都能聽見:“嘖嘖嘖!一千兩黃金啊!就為了這麽個玩意兒?睡了一夜還沒膩歪,又帶出來顯擺了?”
    他晃了晃酒壺,醉醺醺地指著重霄,對著身後的同伴大聲調笑,“你們看看!是不是比在倚翠軒掛牌那晚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瞧瞧這臉色,這身段……嘖嘖,一千兩黃金,值不值啊?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在安靜的望雲樓二樓回蕩,瞬間吸引了所有雅間裏食客的注意。
    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驚詫、好奇、鄙夷、玩味、赤裸裸的審視……那些目光如同帶著粘液的觸手,肆無忌憚地在重霄身上舔舐、遊走。
    重霄的身體瞬間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