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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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落在他緊握我的手上。
    落在他被淚水打濕的,蒼白脆弱的臉頰上。
    落在他心口那道被龍血滋養後,依舊隱約可見猙獰輪廓的疤痕上。
    “但我記得……我拚命想記住你……用血……用命去刻……刻在石頭上……刻在手臂上……”
    我抬起那隻被他緊握的手,顫抖的指尖撫上他冰涼的臉頰,笨拙地擦去那滾燙的淚水。
    “我記得……血池……記得你……很痛……記得你說……別哭……”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像在搬運巨石。那些破碎的畫麵在眼前閃爍,伴隨著心髒被撕裂般的鈍痛。
    陳無赦的嗚咽聲猛地哽住!
    他看著我,淚水模糊的瞳孔裏,那巨大的震驚和悲慟,如同退潮般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窒息的、恍然大悟的明悟!
    不是遺忘……是……被迫的遺忘?
    是……被抹去的記憶?
    那個將他拋入血池的、冷酷無情的龍三太子……原來也並非本意?
    支撐了他幾年恨意的基石,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無邊無際的茫然和一種被命運愚弄的、巨大的悲涼!
    以及……那被恨意強行壓製了太久太久、早已不敢奢望的……委屈!
    “嗚……嗚哇——!”
    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一直強撐著的、屬於“重霄”的堅硬外殼徹底粉碎!
    積攢了幾年的恐懼、絕望、委屈、痛苦、還有那不敢言說的、早已被踐踏成泥的眷戀……
    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在這一刻,伴隨著再也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徹底爆發出來!
    他猛地撲進我的懷裏!
    不再是之前那蜻蜓點水般的輕觸,不再是絕望的逃離。
    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抱住了我濕透的、靠在池壁上的身體!
    他的臉深深埋在我的頸窩,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襟,灼燒著我的皮膚。
    那哭聲不再是壓抑的嗚咽,而是如同受傷小獸般,充滿了原始的痛苦和宣泄,在空曠的浴房裏回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更震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嗚……為什麽……為什麽是你忘了……為什麽偏偏是你……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嗎……嗚……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明棠……可我……可我……”
    他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滾燙的淚水混著鼻涕蹭在我的脖頸上,雙手死死地攥著我的後背,仿佛要將自己徹底融入我的骨血之中。
    巨大的悲傷和失而複得的衝擊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沒。
    護心龍骨滾燙得如同燃燒的太陽,那溫熱的悸動此刻化作了洶湧澎湃的暖流,衝刷著四肢百骸,也衝垮了所有殘留的遲疑和空白。
    我忘記了動作,忘記了言語,隻是本能地收緊了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回抱住懷中這個哭得渾身顫抖、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哭出來的身體。
    手臂上的皮膚似乎還在隱隱發燙,那“陳無赦”三個字的烙印仿佛在無聲地回應著這遲來的、滾燙的擁抱。
    “我知道……我知道……”
    我笨拙地、一遍遍重複著,聲音沙啞低沉,下巴輕輕抵在他濕漉漉的發頂,感受著他絕望的哭嚎和滾燙的淚水。
    心中那片巨大的空洞,仿佛被這滾燙的淚水、被這真實的擁抱、被這失而複得的名字,一點點、艱難地填補著。
    不知哭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嚎啕漸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平複下來,隻剩下精疲力竭後的虛弱和無聲的哽咽。
    他依舊緊緊抱著我,臉埋在我的頸窩,溫熱的呼吸拂過皮膚,帶著淚水的濕意。
    浴房裏隻剩下水流細微的聲響和他壓抑的抽噎。
    我輕輕撫摸著他濕透的、單薄的脊背,感受著那嶙峋的骨節在掌心下微微起伏。
    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隻有這真實的觸感和懷中失而複得的重量,才能稍稍安撫那被撕裂了幾年的靈魂。
    “冷嗎?” 我低聲問,池水早已轉溫。
    他在我頸窩裏搖了搖頭,動作細微,溫熱的鼻息蹭著我的皮膚。
    “起來,去榻上。” 我試圖將他從水裏抱起來。
    他卻抱得更緊,手臂如同藤蔓般纏繞著我的脖頸,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依賴和固執的挽留。
    “……別走。”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過後的沙啞,細若蚊訥,卻像羽毛輕輕搔刮在心上。
    護心龍骨的位置猛地一跳,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席卷全身。
    我沒有再試圖分開,隻是抱著他,從漸涼的池水中緩緩站起。
    水珠沿著我們緊貼的身體滑落,在地麵濺開細小的水花。
    他依舊像樹袋熊一樣掛在我身上,雙腿本能地盤住了我的腰,臉深深埋著,不肯抬起。
    我抱著他,一步步走出浴池,水漬在身後蜿蜒。
    穿過氤氳著水汽的浴房,回到那間點著安神香的靜室。
    月光透過窗欞,柔和地灑在鋪著錦被的軟榻上。
    我將他輕輕放在榻上,濕透的月白單衣緊貼著他蒼白的皮膚,勾勒出脆弱又誘人的線條。
    他依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微微顫抖。
    臉頰因為方才的痛哭和熱水的浸泡,終於泛起了一絲淡淡的血色,如同初雪上暈開的胭脂。
    我剛想轉身去拿幹淨的布巾,手腕卻被一隻冰涼的手猛地抓住。
    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清澈見底,卻又帶著一種剛剛經曆風暴後的、驚魂未定的脆弱和……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祈求的光芒。
    “別走……” 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挽留。
    所有的克製和猶豫,在這一聲輕喚和這脆弱又執拗的目光中,徹底土崩瓦解。
    護心龍骨深處湧動的熱流如同岩漿找到了出口。我俯下身,不再有任何遲疑,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掠奪,吻上了他微涼、帶著淚水鹹澀的唇。
    “唔……”
    他身體猛地一顫,卻沒有絲毫抗拒,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生澀卻熱烈地回應起來!
    雙手緊緊攀上我的脖頸,將他所有的委屈、痛苦、後怕、以及那被壓抑了太久太久的、不敢言說的眷戀,盡數傾注在這個遲到了幾年的吻裏!
    唇齒交纏,氣息交融。
    不再是剛回到小院時那倉促的、蜻蜓點水般的觸碰。
    而是帶著靈魂的重量,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帶著彌補幾年空白的急切,帶著一種要將彼此徹底吞噬、融入骨血的決絕!
    衣衫在混亂中被剝離,濕冷的布料被拋棄在榻下。
    月光毫無遮攔地灑落,照亮他胸前那道猙獰的疤痕,也照亮了我手臂內側那片此刻仿佛在微微發燙的皮膚。
    我的吻順著他的唇角、下頜、一路向下,帶著灼熱的溫度,落在他冰冷的脖頸、嶙峋的鎖骨……
    最終,無比輕柔、無比鄭重地,吻在了那道深入骨髓、象征著無盡痛苦的疤痕之上。
    “呃……”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雙手緊緊抓住了我的頭發。
    “對不起……” 我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無盡的痛楚和憐惜,吻卻如同烙印,一遍遍落在那些新舊交錯的傷痕上。
    “阿赦……對不起……”
    每一個吻,都像是在撫平一道傷痕,每一次呼喚,都在填補記憶的空白。
    淚水再次滑落,卻不再是絕望的冰冷,而是滾燙的、帶著巨大衝擊的情感洪流。
    身體的契合如同靈魂的共鳴。
    他笨拙地迎合著,承受著。
    我感受著他身體的緊繃與放鬆,感受著他從生澀的回應到逐漸沉淪的迷亂,感受著他指尖在我背上抓出的紅痕帶來的刺痛與快意。
    月光溫柔地流淌,見證著這遲來的、帶著淚水的纏綿。
    護心龍骨滾燙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仿佛在與他的心口共鳴。
    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依舊在腦海中翻湧。
    石壁的冰冷、刻字的劇痛、血池的絕望……
    但此刻,它們不再隻是痛苦的回響。
    它們被懷中這真實的、溫熱的、帶著淚水和歡愉的身體所覆蓋、所安撫、所重新定義。
    這不僅僅是身體的交融,更是兩個被命運撕扯得支離破碎的靈魂,在漫長的迷失與痛苦之後,憑借著那刻入骨髓的名字和無法斬斷的羈絆,跨越遺忘的深淵,在淚水中重新尋找到彼此的救贖。
    當最後一絲緊繃的弦在極致的浪潮中崩斷。
    他如同脫水的魚般癱軟在我懷裏,隻剩下細微的、滿足的喘息,臉頰緊貼著我同樣劇烈起伏的胸膛。
    汗水浸濕了彼此,空氣中彌漫著情欲的氣息、淚水的鹹澀和淡淡的茉莉餘香。
    我緊緊抱著他汗濕的身體,下巴抵著他柔軟的發頂,手臂上那三個字的烙印似乎還在微微發燙,無聲地訴說著跨越遺忘的誓言。
    月光如水,靜靜地包裹著相擁的兩人,將這一刻的疲憊、安寧與失而複得的巨大滿足,永恒地鐫刻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