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他轉身離去時那雙血眸深處極力掩飾的複雜眼神，閃過他那句輕飄飄的“等我信號”，閃過他苦澀地說出“你好好活著”時的模樣……心口那被記憶碎片割裂的疼痛越發尖銳。
    不，不會的。
    他那麽強，那麽瘋，他一定能……
    就在我被焦慮和莫名的不安幾乎逼瘋時——
    那灰蒙蒙的入口處，空間猛地一陣劇烈波動！
    一道踉蹌的身影率先跌了進來！是龍族的一位長老！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十個，百個……
    如同決堤的洪水，越來越多的龍族族人相互攙扶著、驚呼著、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恐懼，從那入口中湧了進來！
    他們看到了我，看到了“魔君重霄”的模樣，本能地露出驚恐和戒備，紛紛向後退縮，擠在一起。
    但我根本無暇顧及他們的反應！我的目光瘋狂地在人群中掃視！
    一個，兩個……孩子，婦人，老人……他們都還活著，雖然渾身是血，但還強撐著護在其他人身前！
    都在！幾乎都在！
    狂喜如同熾熱的岩漿，瞬間衝垮了所有的焦慮和不安，幾乎要將我的胸腔炸開！他們成功了！他們真的逃出來了！
    我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想要尋找那個最關鍵的身影——那個頂著我的臉、將他們帶出來的人！
    然而——
    入口處的人流漸漸稀疏，最終，徹底停止。
    再也沒有新的身影出現。
    那灰蒙蒙的入口，如同合上的死寂眼眸，再無聲息。
    狂喜凝固在臉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蛇般驟然纏緊了心髒！
    “他呢？！”我猛地抓住離我最近的一位龍族戰士，聲音因魔氣的侵蝕和極致的恐慌而變得嘶啞難聽，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聲線，“明棠呢？！太子在哪裏？！”
    那戰士被“魔君”抓住，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太…太子殿下……他……他……”
    “說！”我幾乎是在咆哮，七殺劍上的魔氣不受控製地逸散出來，嚇得周圍族人一片驚叫。
    “殿下他……為了保住我們……他……”戰士眼中湧出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眼淚混合著血汙滑落，“他當著天帝和所有天兵的麵……自……自刎了……”
    嗡——！！！
    仿佛一道九霄神雷，狠狠劈入我的天靈蓋！
    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
    我隻看到那戰士的嘴巴一張一合，後麵的話變得模糊不清，如同來自極其遙遠的地方。
    “…天帝用我們逼迫殿下……”
    “…殿下說……龍族無罪……以血洗冤……”
    “…然後就……就……”
    “…琉璃誅魂劍……”
    “…殿下……隕落了……”
    自刎……隕落……
    這四個字，如同最鋒利的冰錐，一遍又一遍地、狠狠地鑿刻在我瞬間空白的神識之上！
    原來……他說的“等我信號”，是這個信號。
    原來……他說的“你好好活著”，這是句遺言。
    原來……他那般苦澀地看著我，是因為早知道這是一條絕路。
    原來……他模仿我的聲音說出的那些話，竟是替我去赴死前，最後的訣別！
    “嗬……”我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怪異、如同被生生扼斷的抽氣聲。
    身體裏那虛浮躁動的魔元瞬間失控，瘋狂反噬！劇痛席卷四肢百骸，但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隻有冷。
    一種從靈魂最深處彌漫開來的、足以將萬物都凍結的冰冷。
    視野開始天旋地轉，灰藍色的歸墟迷霧扭曲成猙獰的鬼臉。
    “魔君！您……”那戰士似乎察覺到我狀態不對，強撐著傷勢上前一步，似乎想詢問什麽。
    但我什麽都聽不見了。
    所有的聲音都離我遠去。
    隻有重霄最後看我那一眼，那複雜到極致、深藏著無盡痛楚卻偏要裝作決絕的眼神，在他轉身離去後，終於清晰地、殘忍地在我眼前分解——
    那裏麵，是明知必死的平靜。
    是未能宣之於口的、沉重到絕望的愛意。
    是……告別。
    他替我，選擇了“明棠”太子應該選擇的結局。
    他替我，背負了龍族太子最後的責任。
    他替我……死了。
    用我的臉，我的劍，我的方式。
    而我，卻頂著他的皮囊，活了下來。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從我口中噴湧而出！
    那血液竟不是魔血的暗紅，而是帶著一絲金光的、屬於我本源的龍血！
    血液濺落在冰冷的黑色礁石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我猛地向前栽倒！
    七殺劍脫手而出，“當啷”一聲落在不遠處，劍身嗡鳴，仿佛也在哀慟。
    “魔君！”戰士驚呼，下意識想要扶我。
    我卻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五指深深摳進冰冷堅硬的礁石地麵，指甲崩裂翻起，鮮血淋漓，卻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哭泣，而是某種情緒崩潰到極致後無法控製的生理反應。
    我想放聲嘶吼，喉嚨卻像是被血塊堵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破碎氣音。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扭曲，唯有心髒的位置，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到極致的空洞劇痛！
    仿佛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被連血帶肉地、硬生生地從那裏剜走了！
    比護心龍骨離體時，更痛！痛上千倍！萬倍！
    那痛楚並非源於肉身，而是來自於靈魂深處某個剛剛被強行撕裂、此刻正瘋狂呐喊咆哮的缺口！
    一些破碎的、被遺忘的畫麵，如同掙脫了最後束縛的凶獸，咆哮著衝垮了記憶的堤壩——
    寒潭邊，少年笨拙遞來的仙草……
    歸墟石壁上，並排刻下的名字在星空下泛著微光……
    他笑著說“同生共死”時，眼底細碎的星光……
    九霄雷獄塔外，他不顧一切瘋狂撞擊塔門時那彌漫天地的暴戾與絕望……
    他背對天帝萬千兵將，嘶吼著為我開辟生路時決絕孤傲的背影……
    還有最後……他頂著我的臉，苦澀地說：“你好好活著。”
    每一個畫麵都帶著血，帶著淚，帶著灼燒靈魂的溫度，狠狠地砸進我空茫的識海！
    我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
    他是重霄。
    他是我的阿赦。
    他是那個……我寧願身死道消，也想要護住的人。
    而我……
    而我卻……
    眼睜睜看著他，替我踏上了死路。
    “啊——！！！”
    一聲壓抑到了極致、仿佛泣血般的嘶啞哀鳴，終於衝破了喉嚨的封鎖，在這死寂的歸墟之地淒厲地蕩開！
    我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額頭死死抵著地麵，身體因巨大的、無法承受的悲痛而劇烈地痙攣著。
    淚水混合著血汙，洶湧而出，卻發不出任何哭聲。
    隻有肩膀無聲地、劇烈地顫抖。
    歸墟之地，永恒的寂靜再次籠罩。
    隻剩下一個頂著魔君皮囊、靈魂卻碎成了千萬片的龍族太子，蜷縮在冰冷的礁石上，對著那扇再也不會出現故人身影的死寂入口，承受著這遲來的、足以將他徹底摧毀的……淩遲之痛。
    七殺劍在一旁，發出低低的、如同嗚咽般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