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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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花宗的琉璃瓦在晨光裏蒙著一層白霜,山風呼嘯而過,卷飛了許多的落葉,零散落在剛剛才打掃過的青石板上。
    魑魅抱著臂站在山間的一處觀景台,月白衫角被風掀起一道冷冽的弧,下方飄起的白幡映入她紅色的眸子裏,於是那幡也就變成了紅色。
    她靜靜地望著山下,神色淡然,沉默不語。
    自那日在鷹嘴崖的山洞中擊殺庫馬爾之後,她回到蓮花宗便要了一間靜室,閉門不出。
    餘秋白這個新任宗主也隻是在她回來的第一天行了個禮,聊了幾句。他要忙著安排秋慕明的後事,再加上誰都知道問天宮主不喜紅塵俗世,所以餘秋白自然也沒有日日前來靜室問安。
    蓮花宗上下一片縞素,秋慕明辛苦守了一輩子的山門,在蓮花宗裏受到所有弟子的崇敬,所以他的葬禮也辦得很是隆重。
    時間來到了第三天,餘秋白聽見弟子說看見宮主大人從靜室裏出來了,於是他便匆忙趕到了觀景台來聽候吩咐。
    他腳步很快,但走得規規矩矩,身影從廊後轉出,白色喪服穿得板正,眼尾還帶著未曾消散的疲憊。
    在魑魅的身後站定,餘秋白恭恭敬敬地朝魑魅行了個禮,神色端正,聲音卻啞得像砂紙擦過石麵:“宮主大人,不知您可有什麽吩咐?”
    “無事,我下去看看。”魑魅應得簡短,轉身擦著他肩頭往裏走去,餘秋白急忙跟上。
    魑魅一路來到了靈堂,香灰混著沉水香的氣息撞進鼻腔,她腳步微頓,看了一眼供桌上擺著的秋慕明的牌位,金漆在燭火下泛著虛浮的光。
    此時,關小飛正跪在蒲團上,脊背繃得筆直,頭卻低著。他的發頂沾著幾縷香灰,像落了層薄雪。空氣中浮動著一種壓抑的寂靜,連燭芯爆裂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他這三天就一直這樣跪著?”魑魅側頭問餘秋白。
    “是。”餘秋白攥緊袖口,指節發白,點頭道:“水米未進,就這麽跪著。”
    魑魅沒再說話,轉身又走向了安娜療傷的偏殿。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中回蕩,仿佛有無數個自己正在低聲歎息。
    她麵無表情慢慢行過庭院,推開了偏殿的大門。
    門扉合攏的刹那,善善的意識忽然從識海深處浮上來,聲音裏帶著幾分悵然:你又何苦繃著這張冷臉?他到底是咱倆徒弟。)
    “他需要痛。”
    魑魅淡淡說了一句,卻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指甲陷進了肉裏,掌心傳來微微的刺痛感,像是某種舊傷隱隱作祟。
    “他需要痛到刻進骨子裏,才會明白這個世道艱辛。”
    善善的意識在腦中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事情,於是沒有再說。
    接下來的幾天,魑魅都待在安娜療傷的偏殿裏沒有出來。
    偏殿外的光陰過得很慢。風穿過簷角銅鈴,發出低沉的嗡鳴,像夢中呢喃一般輕。
    不知不覺,第七日清晨來臨,當晨鍾撞響第八下時,靈堂處忽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清脆的聲音格外響亮。
    魑魅推門出去,便看見關小飛扶著靈堂的大門站著,他的眼眶青得像被墨浸過,腳底下是個碎裂的碗,清水灑了一地。
    看樣子他是端碗想要喝水,然而身體實在是太過虛弱了,拿不動那碗,才掉到了地上。
    關小飛怔怔地轉過頭來,看見魑魅,忽然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師父,我餓了……”
    魑魅靜靜望著關小飛半晌,忽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該走了。”她回頭對偏殿裏傷勢已經恢複的安娜說道。
    ……
    北方雪原的風卷著雪粒子打在問天宮透明的冰頂上,叮叮作響,像是無數細針敲打瓦片。
    關小飛的修煉室裏晝夜亮著燈,透過毛玻璃似的牆壁,可以看見他端坐在寒床上修煉的身影。
    魑魅站在廊下看了會兒,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前幾天回到問天宮時,關小飛曾捏緊拳頭問她:如何才能保證自己身邊的人不再受到威脅?
    而她想了想,隻回了四個字——
    變強,或可。
    魑魅感應著關小飛體內流轉的氣機,發現還算平穩,於是她便轉身走向了宮殿的深處。
    密室裏,雪蟬趴在一個冰盤子上,半透明的翅膀上還沾著暗褐色的血漬,翅脈間偶爾閃過一縷黑氣,像是死魂在掙紮。
    “毒源找到了?”魑魅走過去,屈指彈了彈雪蟬的觸須。
    那隻靈蟲立刻展開翅膀,翅脈間浮起兩縷糾纏的黑氣,腥臭撲鼻。它的回答透過善善賜予的毒黽印記,直接傳入了魑魅的腦海。
    安娜身上刀口裏的殘毒,和高勝所中之毒同出一源。)
    此時,善善的聲音也自魑魅腦海中響起:那毒是庫馬爾淬在刀上的,這麽說來,神刀門恐怕與這種人造毒素密切相關。)
    魑魅點頭道:“顯然高勝的毒並非來自地底世界的毒蟲,而是被神刀門動了手腳。神刀門看來早就想著要對付蓮花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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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查查吧。)善善說道。
    ……
    夜晚,神刀門的山門斜斜倒在地上,“神刀”二字被蓮花宗憤怒的弟子劈成了兩半。
    這裏顯然被泄憤者破壞過,此時,晚風吹過殘垣斷壁,枯葉打著旋兒撞在牆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魑魅踩著滿地碎瓦往裏走,放出心網感應了片刻,卻沒有發現什麽古怪的地方。
    可能在下麵。)善善說道。
    魑魅點點頭,身上腹蟲印記亮起,她躬身往地底下一鑽,就遁入了神刀門的地下。
    “有意思。”
    她在感應了一番後,勾起嘴角,便徑直來到了一條地道裏。
    黴味混著腐肉的腥氣撲麵而來,越往下走,溫度越低,最後停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
    此時這裏空氣濕冷,帶著鐵鏽與某種古怪的味道。
    忽然,門後傳來了鐵鏈拖地的聲響,還有若有若無的喘息聲。那聲音虛弱卻執拗,像一根快要斷的弦,卻還在拚命地震顫著。
    魑魅抬手捏碎鎖頭,門“吱呀”打開的刹那,腐臭的氣息就讓它眉頭一皺。
    她屏住呼吸,眯起眼,就看見牆角處蜷著個人——或者說,半個人。
    他的臉已經爛得辨不出五官,左半邊頭皮翻卷著,露出白森森的顱骨;右手齊腕而斷,斷口處結著黑痂;左腿從膝蓋往下隻剩森森白骨,上麵還掛著幾縷爛肉。但他眼睛是亮的,像兩盞燒得極旺的燈,在腐臭的黑暗裏灼灼發亮。
    “你是誰?”魑魅皺著眉後退半步。
    “藥人……”
    他的聲音無比沙啞,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
    魑魅沉默片刻,問道:“神刀門用你來試毒?”
    此時躲在她袖子裏的雪蟬已經感應到了,眼前這具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潰爛身體裏,至少有著不下二十種毒素,而且很多都是能傷到天王的劇毒!隻不過這些毒都很微量,再加上有可能是故意為之,這些毒在他的身上勉強保持著一種平衡,以至於沒有讓這個試驗體死去。
    隻聽鐵鏈嘩嘩作響,他掙紮著往前爬了半步,爛肉擦過青石板,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痕跡:“是的,他們用我來試毒。”
    魑魅皺了皺眉,努力壓製內心的不適——這種不適的感覺是善善內心生出來的,也感染到她了。
    看著藥人身上的慘狀,她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沒有自殺?”
    “自殺?嘿嘿嘿……”
    沒想到這個藥人此時居然還笑得出來,隻見他咧開爛得隻剩半顆牙的嘴,笑聲嘶啞說道:“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死,至少不想在完成某件事情之前就死去。”
    “或許他們就是看上了我這點,才抓了我來當藥人的。”他補充了一句。
    魑魅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當初她被苦聖人封印的時候,那種窒息、絕望、卻始終不肯就此消散的感覺。
    望著這具腐爛身體,魑魅的喉間突然有些發緊。
    “神刀門,已經滅了。”
    “我知道。”他仰起頭,爛掉的眼皮抖了抖,“所以……請你救救我吧,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殺任何人!”
    殺了他。)善善的聲音忽然在識海裏炸響,這種人為了執念,已經沒什麽是非觀了,留下來恐怕是個禍患。)
    然而,魑魅卻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藥人的眼睛,而藥人也靜靜地看著她,眼中閃爍出無比強烈的生存渴望。
    “好!我救你。”
    魑魅抬起手掌對準了他:“我先把你身上的毒給解了。”
    藥人急忙道:“別解,這些毒已經達到平衡了,你解掉任何一個,其他的立刻就會要了我的命。除非你能同時解掉我身上所有的毒。”
    “巧了,我還真能。”魑魅冷冷一笑,便揮手將雪蟬彈入了藥人的體內。
    “但你要記住,你的這條命是我給的。”
    藥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血從他爛掉的嘴角開始湧出,拚命點著頭:“我不會忘的……”
    ……
    大約一個小時過去,白色光芒嗖地一聲飛回了魑魅的袖子裏。
    藥人體內的毒已經全部一次性拔除,在他體內黑色的血流盡之後,出來的血液終於變成了紅色。
    不僅如此,他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顯然是具有極強的恢複力。
    “原來還是個天王境。”魑魅眼睛微亮。
    先前她並未仔細看過這藥人的境界,這時見他的恢複速度如此之快,才發現對方竟然也是一名天王。
    “你還記得我嗎?”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夜裏的寂靜。
    身上所有地方都已經恢複,唯獨那張臉,他隻是讓傷口愈合,卻並未恢複原貌,顯然是刻意為之。
    “你故意不消除掉臉上的疤,聲帶也刻意不去修複,我如何知道你是誰?”魑魅嘴角上揚,也不在意此人有可能真是她認識的人,更沒有命令這人說明身份。
    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
    當然,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透過骨骼和肌肉特點,在識海中複原出此人的樣貌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也並沒有這麽做。
    “我對你是誰其實也不感興趣。”魑魅補充說道:“不過我以後應該叫你什麽?總不能還叫藥人吧?”
    “既然您不在意我的身份,那我就還是個無名之人。”他笑了笑,嘴角裂開了一道更深的口子,卻沒有任何鮮血流出來,“那以後,我便叫無名吧。”
    “無名?好名字!”魑魅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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