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墨痕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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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三十年秋,明淵握著狼毫的指尖還在發顫。禦案上的《壽州賑濟糧冊》攤開在泛黃的宣紙上,他新寫的“賑”字右半部分歪扭著斜進格子外,墨點濺在“繈褓”二字邊,像落在雪地上的梅瓣——那是今早蘇辰教他握筆時,指尖蹭到的殘墨。
    “陛下還記得護生堂的奶娘怎麽哄虎娃嗎?”蘇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北疆駝鈴似的沉穩。他指尖覆上明淵發顫的手背,狼毫筆杆在掌心轉了半圈,“握筆不是握劍,要像托住繈褓的小手腕——輕了怕滑,重了怕疼。” 筆尖落下,“賑”字的右半部分被他用弧線勾成繈褓的輪廓,“瞧,把‘賑’字寫成抱攏的姿勢,便知這糧冊上的每筆,都是要兜住百姓的‘暖’。”
    明淵盯著新寫的字跡,墨痕裏還滲著蘇辰指腹的溫度。昨夜他翻到蘇辰早年的賑災批文,滿紙朱紅圈點裏,竟在“每日每戶三升米”旁畫了幅簡筆繈褓小兒捧著陶碗,碗沿畫著熱氣——此刻蘇辰正用同樣的筆法,在他寫歪的“糧”字邊補了個背著糧袋的老婦,袋口漏出的米粒被描成圓點,像撒在暖川裏的星子。
    “地方官報‘糧倉存糧可支三月’,”蘇辰指尖敲了敲糧冊末頁的附賬,油漬浸過的紙上,“修繕”二字下畫著密密麻麻的銀錢流向,“可你看這‘倉板黴變’的修繕費,夠買三千個虎娃的護生繈褓。” 他忽然抽出袖中藏的薄絹——是今早路過護生堂時,撿的虎娃掉落的繈褓邊角料,藍布上繡著半朵未完工的蓮花,“陛下說,該先讓賬本‘活’,還是讓繈褓‘暖’?”
    明淵忽然想起建安二十七年冬,自己在流民堆裏把護生糖塞進繈褓時,蘇辰曾解下披風裹住他凍紅的手——那時他問“為何不等父皇旨意”,蘇辰說“繈褓的哭聲,就是最急的旨意”。此刻指尖劃過糧冊上蘇辰新添的“先放糧後補奏”朱批,墨跡在宣紙上暈開的邊緣,竟和當年披風上的駝毛紋路疊在一起。
    殿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小內監捧著個漆盒進門,盒裏裝著楚昭寧讓人送來的護生粥,瓷碗邊貼著張字條“陛下握筆久了,手該僵了,這粥溫著,喝時當心燙嘴——是按蘇大人說的,加了北疆碎麥仁,嚼著有暖川的香。” 明淵揭開碗蓋,熱氣裹著麥香湧出來,碗底沉著幾顆煮得軟爛的紅棗,像浮在暖海裏的小太陽。
    “當年臣教陛下騎馬時,陛下總說‘鎧甲太重,怕壓著馬’,”蘇辰看著他捧碗的樣子,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裏凝著北疆的風,“如今批糧冊怕字寫歪,卻不知歪歪扭扭的墨痕,比工整的楷書更讓地方官知道——陛下心裏裝著的,是繈褓裏的‘歪歪扭扭’,不是賬本上的‘方方正正’。” 他從袖中取出卷泛黃的圖——是十年前自己初任知州時畫的《護生賑濟圖》,每處放糧點都標著“近護生堂”“避風口”,甚至畫了虎娃夠不著粥桶的小台階。
    明淵指尖劃過圖上的小台階,忽然指著蘇辰批文裏“斬立決”三字“蘇大人寫這三字時,袖口還沾著護生粥漬——到底是先喂了虎娃,還是先判了貪官?” 殿外的風掀起窗紗,陽光斜照在蘇辰鎧甲內襯上,隱約露出半片褪色的香包殘片——那是楚國大公主楚離霜早年送的護生香,卻被楚昭寧新繡的蓮花紋繈褓布細細壓在底下,像舊雪上覆著新暖。
    “先喂虎娃,再判貪官。”蘇辰望著窗外護生堂方向,那裏傳來虎娃們的笑鬧聲,“就像陛下剛才握筆,先想著繈褓怎麽拿穩,再想著字怎麽寫正——政務不是鐵石,是帶著體溫的墨痕,落在哪裏,哪裏就得長出能護人的暖。” 他忽然接過明淵未寫完的糧冊,在末頁空白處畫了個環臂抱繈褓的小人,旁邊題了行小字“護生先護手,握筆先握暖”——筆跡比明淵的穩,卻在“暖”字的最後一捺裏,輕輕勾出個似曾相識的劍勢尾端,像極了楚離霜當年學他寫字時,總改不掉的江湖氣。
    暮色漫進殿中時,明淵望著案頭晾幹的糧冊,新寫的“繈褓”二字雖仍歪斜,卻被蘇辰用朱筆在旁畫了個暖川繞流的紋樣——每道水紋的盡頭,都輕輕抵著字的筆畫,像暖川在護著繈褓。他忽然想起蘇辰說的“賬本要讓繈褓看懂”,於是拿起狼毫,在“每日三升米”旁畫了個捧著碗的虎娃,碗沿的熱氣裏,歪歪扭扭寫了個“暖”——這是他第一次在批文裏畫插圖,墨痕未幹,卻被窗外的風掀起,輕輕落在蘇辰留下的《護生賑濟圖》上,像顆剛埋下的暖芽,在泛黃的紙頁間,悄悄頂開了新的土。
    殿外傳來楚昭寧的腳步聲,懷裏抱著給明淵新做的護生紋披風。明淵趕緊把糧冊往案底藏了藏,卻見她笑著指了指他指尖的墨痕“蘇大人剛走時,袖口還沾著陛下的‘歪歪字’——他說這墨痕啊,比任何禦印都金貴,因為帶著陛下第一次學護生的暖。” 披風落在肩上,明淵忽然發現領口繡著和糧冊上一樣的暖川紋樣,針腳細密處,藏著顆極小的銀鈴鐺——是北疆牧民打給虎娃的護生鈴,晃一晃,便發出清透的響,像暖川流過護生橋的聲音。
    這一夜的禦書房,案頭的狼毫還沾著殘墨,護生粥的碗底凝著最後一點溫。明淵摸著披風上的暖川紋,忽然想起蘇辰畫的繈褓小人——原來所謂“政務”,從來不是高居朝堂的筆落驚風雨,而是把心裏的暖,變成紙上的墨,再讓這墨痕,去護千萬個繈褓裏的暖。他提起筆,在新一頁糧冊上寫下“護生第一”四字,這次的“護”字,左半部分的“言”字旁被他寫成了繈褓的側影,右半部分的“戶”字,像張開的臂彎——就像蘇辰教他的那樣,先學會“護”住眼前的小,才能懂得“治”好天下的大。
    窗外,護生堂的燈火次第亮起,像落在暖川裏的星星。明淵不知道,他此刻寫下的每道歪扭墨痕,終將在千域大地上,長成護生堂的飛簷、暖川的堤岸,還有每個虎娃手裏捧著的、盛著暖粥的陶碗——而這一切的,不過是個少年皇帝,在權臣的手把手教導下,第一次懂得握筆的手先學會暖,筆下的字,才會真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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