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交心
字數:14841 加入書籤
出宮開府
轉過年來就是康熙三十六年。三月十八,是康熙的萬壽節。
去年的萬壽節是在出征路上過的,自然一切從簡,再加上新平了噶爾丹,今年自然是要好生熱鬧一番。康熙特意下旨,命八旗貴族之家全部入宮慶賀,包括那些已經不怎麽走動的老封君和尚在閨中的姑娘們。
壽禮上總免不了有獻禮的環節,這些人難得入宮,自然都卯足了勁兒的準備禮物,希望能夠一鳴驚人。尤其是那些滿洲姑奶奶們,畢竟這可是出頭的好機會。
康熙如今也才四十多歲,正是春秋鼎盛之時。而且他的兒子們,也都陸續成年,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乃是滿洲姑娘們最想要嫁的對象。如果在這壽禮上出彩了,說不準就入了哪位貴人的眼,一飛衝天。
不過這件事跟玉齡的關係倒是不大。現在滿京城裏都知道四爺不被皇上所喜,雖然轉過年之後已經重新開始上朝,卻也沒有領到什麽正經差事。玉齡心知這件事的根本原因還在胤禛身上,所以在這種事情上,他們隻要不出錯就行了,要是太出彩,反而又引得康熙注意。
所以玉齡自己畫了一幅《萬壽無疆圖》,又準備了一些不出錯的珍玩,也就夠了。
到了萬壽節這一日,玉齡純粹就是去看熱鬧的。
天公作美,這一天可算得上是風和日麗,因為來的人多,所以是安排在禦花園裏的。事先搭了高高的戲台,正對著康熙禦駕所在的亭子,男賓與女賓便分別坐在台子兩邊。
開場的是一出熱鬧的武戲,玉齡不太習慣這種戲劇表演形式,所以看了半天,又聽了旁邊的三福晉評價,才弄明白這演的似乎就是平準格爾的戰事。這些人倒是也會討巧,將這現成的功績編成戲曲,正好拿來取悅康熙,真是一點都不浪費。
大概是因為這種形式比較新奇,至少比平日裏那些才子佳人或是曆史故事的本子有趣得多,所以反響倒是挺熱烈的。——當然,也不排除是大家故意做出捧場的樣子給康熙看。畢竟,這都是那一位的功績呢。
不過玉齡覺得,真正聽進去了之後,倒的確是挺有趣的,至少戰場上的事情倒是演得像模像樣。大概是為了避諱,所以並沒有康熙的戲份,所有人說話的時候,都朝著主位那邊,也算是讓皇帝間接的客串了一把,而且演的就是他自己。
大概也是因此,康熙便顯得額十分興致高昂。
不過其中最出彩的,還是那個演胤禛的武生,端的是劍眉星目,一表人才,抓住噶爾丹那場戲熱鬧非凡,功底也非同一般。
等唱完了,所有人都高聲喝彩,康熙也興致高昂的叫賞。那個唱胤禛的武生卸了妝出來領賞,眾人才發現,他竟是女子所扮!
康熙見狀,饒有興致的問,“你是哪家的?”
回皇上的話,奴婢瓜爾佳氏。”這位瓜爾佳氏的八旗貴女幹脆利落,頗有武風,即便是跟康熙說話,也沒有絲毫惶恐。
康熙又問,“你這故事是從何處聽來?”倒是大部分能跟真正的戰事合上。
瓜爾佳氏抿唇一笑,“奴婢的父親也曾隨駕出征,奴婢就是聽父親說的。之後皇恩浩蕩,命奴婢等人也入宮賀壽,奴婢便想著,將此事排成戲曲,倒也可博陛下一樂。”
坐在康熙身邊的太後忍不住道,“這個孩子好。”
她老人家其實不怎麽聽得懂漢語,更別提那咿咿呀呀的戲曲了,不過聽說演的是皇帝打仗的事,自然捧場。
而後康熙又把人叫道自己身邊,問了好幾句話,就讓人添了座位,讓她在一旁陪著。說是陪太後說話,到底還是因為皇上自己心裏中意。
這話裏的意思簡直再明白不過了,所有人的視線便若有似無的落在了宜妃的身上。宜妃郭絡羅氏便是因為性情爽朗大方,所以很得康熙的寵愛看重,玉齡在後世看過的康熙微服私訪記裏,康熙帶在身邊的便是她。
現在來了個性子跟她差不多,卻比她青春貌美不知多少倍,又得康熙格外矚目的瓜爾佳氏,自然會讓人多想。
宜妃自己捏著帕子,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隻是這種事她卻也是不敢發作的,隻能牢牢的坐在位置上,隻是餘光一直注意著康熙那邊,但凡見到康熙同那瓜爾佳氏說話,便是滿心不自在。
有了這個頭彩,後頭的人表現得再好,也越不過她去,倒是有些虎頭蛇尾的意思了。
玉齡在一旁看著這個場麵,隻覺得熟悉無比。話說這好像也是穿越女的橋段,隻是不走胤禛路線,反而靠攏康熙,倒是挺新鮮的。
不過認真想想倒也不奇怪,算來康熙可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就算是跟著他,也有那麽多年的富貴可享。那些往胤禛身邊貼的人,不過是打算提前投資,將來胤禛登基,也不過一個妃位。可是如果得了康熙的喜歡,如今就封妃也不在話下。再說了……胤禛身邊有玉齡這個四福晉,康熙的後位,可一直虛懸著呢。
而等二三十年之後,自己的兒子也長大了,隻要運作得當,也不是沒有可能坐上那個位置。但凡對自己多些信心,選這條路也不奇怪。反而是奔著胤禛來的,全都是些撿漏的心思。
大概唯一不算好的就是康熙已經四十多歲了,胤禛卻還不到二十。不過如果人家就好大叔這一款,就沒什麽可說了。
退一步說,就算不進宮,得了康熙的喜歡,還不是想嫁哪個就是哪個,而且還必定是嫡福晉,才配得上這份恩寵。這麽算下來,這條路倒是也不差。不過比胤禛路線難走多了。
看瓜爾佳氏坐在康熙身邊,也能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的模樣,顯然是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玉齡倒是對她多了幾分好奇,隻要她不是想嫁給胤禛,兩人說不定還能保持和平共處。畢竟,在異時空能遇上個說得上話的“老鄉”,也不容易。
不過這也隻是玉齡一廂情願的念頭,要跟瓜爾佳氏碰麵,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萬壽節過後,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挑了。
瓜爾佳氏無疑也是這一屆的秀女之一,並且被後宮的娘娘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個個都緊盯著呢。
玉齡從鈕鈷祿貴妃那裏聽說,德妃原本打算多挑幾個秀女給胤禛的。——這一點玉齡其實非常理解,畢竟以前胤禛住在宮裏,德妃比較容易掌控。塞過來的人胤禛不喜歡,她也就沒有多做什麽。但是眼看胤禛就要出宮開府,到時候鞭長莫及,她自然要趁機多塞幾個自己的人,才好將胤禛牢牢的捏在手心裏。
不過後來瓜爾佳氏出現之後,她也顧不得這些了,草草召見了兩個秀女,打算到時候看康熙的意思便是。
不過,康熙大概是沒什麽心思理會這些事情了。
自從秀女入宮之後,他就沒有再進過後宮,而且幾番召瓜爾佳氏前去見駕。雖說也召見了其他幾個打算隻給皇子做嫡福晉的八旗貴女,但是對瓜爾佳氏的不同,依舊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
等這個女人進了宮,怕是她們所有人都得靠邊站了。
就連原本對此沒什麽所謂,一直隻當是看戲的鈕鈷祿貴妃,都隱晦的對玉齡表示了她的憂心。畢竟她從前雖說是不得寵,但其實康熙挺敬重她的,眼看瓜爾佳氏一進宮就要打破紫禁城裏維持了好些年的平衡,甚至威脅到她的地位,她怎麽可能不著急?
也好在十阿哥今年十三歲,已經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鈕鈷祿氏有兒子傍身,之前又一直不得寵,倒是沒有其他人來得緊張。她盯著秀女們的大部分原因,還是打算給十阿哥挑個好的。
康熙的兒子生得多,現在到了收獲的季節,也是一茬一茬的成熟。今年到婚齡的,就有從五阿哥胤祺到十阿哥胤這一波,所以每天但見秀女們穿梭於各宮之間,倒是熱鬧非凡。
這份熱鬧原本跟玉齡的關係倒是不大。其實到了現在,她跟胤禛之間的關係已經十分穩定了,玉齡並不覺得,隨便來個女人就能怎樣。就算是德妃使壞,非要把人塞進來,也無非是有一個李氏宋氏罷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來自己麵前礙眼的好。
所以見德妃的注意力都被瓜爾佳氏引過去,她心裏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大概是因為康熙回護瓜爾佳氏的意思太明顯了,所以宮裏的娘娘們雖然手絹兒都不知道撕壞了多少條,卻始終沒有哪個召瓜爾佳氏去見一麵。
玉齡發現這一點之後,就去攛掇鈕鈷祿氏召見瓜爾佳氏。
一方麵,是她自己對這個女人挺好奇的,想見見。另一方麵嘛,誠如玉齡對鈕鈷祿氏所言,“咱們都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直說了,若是說得不對,娘娘也別往心裏去。——娘娘本不是靠恩寵走到今天的,怎麽在瓜爾佳氏的事情上,反倒看不開了?她還年輕,您卻已經有了成年的皇子,未必不能和平相處。”
鈕鈷祿氏聞言倒是神色一動,繼而又有些猶豫,“即便我想,難道她就會同意?再說,皇上看得這樣緊,說不定還以為我欺負了人。真是動輒得咎,索性就當做沒看到。”
娘娘莫非也糊塗了不成?”玉齡笑著說,“娘娘想,瓜爾佳氏如果真的入了宮,再得寵畢竟也還要跟其他人來往的。到時候她是孤立無援比較讓皇上高興,還是有人扶持更讓皇上放心?”
鈕鈷祿氏不由動容道,“好孩子,這句話不是你提醒,我卻是想不到的。的確,瓜爾佳氏年輕,在宮裏又沒有什麽根底,皇上自然是不放心的。有人肯扶持她,想來卻是正中皇上的心思。而且你說得對,我比別人都有優勢,因為我笨也不是靠恩寵走到今天。”
說完之後,她臉上的神情也堅定起來。瓜爾佳氏要的是恩寵,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兒子的前程,瓜爾佳氏卻幫得上忙。隻要對方不是個蠢的,想必也不會推拒。
或許瓜爾佳氏早有這個心了,隻是她卻不能主動對諸位娘娘提起。如今娘娘肯提攜她,她自然是感激的。”玉齡道,“即便不成,皇上那裏知道了娘娘的心意,也隻有高興的。”
康熙越是喜愛瓜爾佳氏,恐怕越是看不得後宮裏全是她的敵人,他的女人們都不肯接納她。鈕鈷祿氏這會兒示好,卻是正是時候。
既然動了這個心思,鈕鈷祿氏就立刻派了人去請瓜爾佳氏,並對玉齡道,“你也留下替我參詳參詳吧。”
玉齡明白這是示好的意思,如果瓜爾佳氏有意與鈕鈷祿貴妃結盟,跟玉齡當然也可以走得近些,這時候見了,以後倒省了事兒。
不一時瓜爾佳氏就過來了。她穿著一身藍底繡荷花的旗袍,頭上的首飾很簡單,看起來十足的爽利,又不缺女子的柔美。落落大方的跟兩人見了禮,然後就坐了下來,態度十分從容。
鈕鈷祿貴妃抿唇笑道,“真是好一朵亭亭青蓮,怪道皇上喜歡,本宮看了也覺得好呢。”又問,“你進宮來可住得慣?宮裏頭規矩大,約莫不如在家裏時自在,若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隻管打發人過來說一聲就是。我年紀癡長些,便鬥膽稱一聲妹妹了,你可別跟我客氣。”
瓜爾佳氏表情不變,仍舊端莊穩重,眼中卻多了幾分笑意,“多謝娘娘記掛,宮裏樣樣都好,並沒有什麽不適的。隻是如茵年紀輕,許多規矩和道理都不懂得,娘娘若是願意教導,是如茵的福氣。”
原來你的閨名喚作如茵?真是個好名字。”玉齡在一旁笑著道。
四福晉謬讚了。如茵對您才是神交已久,不曾想今日得見。”瓜爾佳氏轉頭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濃了幾分。
鈕鈷祿貴妃道,“到底你們年輕人有話說。我坐了這半天,也覺得乏了,老四媳婦你替我把人送出去可好?”
她的身體雖然好轉,但畢竟之前虧得厲害,所以如今還是有些虛,勞神久了就會疲倦,最近因為十阿哥的婚事和瓜爾佳氏的事情費心,這會兒鬆懈下來,自然會覺得累。
玉齡帶著瓜爾佳氏從儲秀宮出來,又解釋了一下鈕鈷祿氏的確是身體不好,免得瓜爾佳氏厲害。
一直走到該分路的地方,瓜爾佳氏才忽然說,“我方才說同你神交已久,並不是虛話。聽說現在四爺身邊隻有兩個妾侍,也是從不沾身,我便知道四福晉是同道中人。不過前赴後繼撲向四爺的女人這麽多,要做到這一點,十分不易吧?”
這話說得直白極了,玉齡有些驚訝的看了看她,忽然一笑,“再不容易,也要堅持下去。何況如今還算好,胤禛自己也不想讓那些女人留在身邊。”
我倒佩服你,選了這麽一條路。”瓜爾佳氏歎道,“真愛無敵,這世上真的有真愛嗎?”
玉齡想了想,說,“也許有,我也不知道。不過,其實我更佩服你。你這條路,才真正難走。”
玉齡跟胤禛之間,至少還可以用愛來做為支持,可是康熙……他縱然愛過,恐怕也隻能是少年時期,到現在,他會欣賞,會喜歡,會寵愛一個女人,卻談不上真愛。
兩個人的話都說得並不明白,但足夠她們肯定彼此穿越女的身份。玉齡當真沒有想到,自己之前的一個念頭,如今竟然變成了真的。她跟瓜爾佳氏,正站在這裏說話。
最後兩人相視一笑,默契的沒有再多說什麽,各自選了一個方向前進。而前麵等著她們的,也是各自不同的未來。
養心殿裏,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額頭。李德全趁隙走過來,回報道,“皇上,方才那頭來人傳話,說是鈕鈷祿貴妃召瓜爾佳小主去儲秀宮說話。當時四福晉也在。”
說了什麽?”
隻是問了幾句話,看樣子倒是好意親近。”李德全道。
康熙聽到“好意親近”四個字,忍不住微微點頭,又問,“你說老四媳婦也在?”
是,四福晉時常去給貴妃娘娘請安,今兒恰好也在儲秀宮,便一並見了。後來也是她送瓜爾佳小主出來。”
康熙沉吟片刻,道,“之前德妃恍惚提起過,說是要給胤禛屋裏添兩個人?”
是有這麽回事。”李德全低下頭。
提到胤禛,康熙就忍不住想起了他當時說的那句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有些心虛。其實像瓜爾佳氏這種人品才貌皆是上品的八旗貴女,康熙原本是應該留著做兒媳婦的。畢竟今年他適齡的兒子,還有好幾個呢。
然而他自己卻是看中了,打算收進宮裏。這麽一想,胤禛當時說的那句話,似乎也沒有錯。這樣一來,康熙便不免有些尷尬。他想了想才道,“朕記得,老四家的弘暉應該已經過周歲了吧?回頭讓他抱過來看看。老四媳婦倒是個好的,添人的事情今年就算了。”
是。”李德全應了一聲,心知鈕鈷祿貴妃和四福晉所做的事情,正好撓到了皇上的癢處,往後自然不免多得些好處。皇上對這位瓜爾佳小主,真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這是生怕人進宮之後受委屈呢。如今有鈕鈷祿貴妃護著,也算是了了一段心事。
康熙沉吟半晌,重新拿起了折子,李德全見狀,便要退下,卻聽康熙忽然問道,“你說,朕該給她封個什麽位分好?”
雖然屋裏隻有兩個人,但李德全可不敢想這是在問自己。但若是裝作沒聽到,似乎也很不妥當,他正躊躇著,便見康熙揮了揮手,讓他退下了。
康熙三十六年的選秀結束之後,康熙一口氣多了五個兒媳婦,還有更多算不上兒媳婦的秀女被指給了各個阿哥,這樣一來,一個人都沒添的四貝勒府,就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了。
對於這種情況,大家有誌一同的認為,必定是皇上還在惱著四爺,所以才不給他指人。就連德妃,也隻是咬碎了一口銀牙,最後忍住沒有去找皇上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至於上記名的秀女,隻有瓜爾佳氏一個。
並且她與往年的秀女不同,並沒有在上記名之後就留在宮中伺候,而是同其他秀女一起回了家。這當然不是因為皇帝不重視,相反,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皇上太看重她了,既然讓她回家,想必是要正正經經把人抬進來的,這樣一來,至少一個妃位是跑不掉了。因為妃以下,是沒有這些禮儀的。
果然,兩日之後,皇上便下旨,封瓜爾佳氏為宸妃,擇日行納妃禮。
宸妃這個稱號,在大清朝隻有皇太極的愛妃,孝莊文皇後布木布泰的親姐姐海蘭珠用過。世傳她是皇太極最心愛的女人,入宮之後便寵冠六宮,連當年的孝莊文皇後,也隻能退避三舍。
如今康熙竟將這個封號給了瓜爾佳氏。
其實以康熙的想法,是打算封瓜爾佳氏為貴妃的。他的後位虛懸了許多年,並且這個位置牽涉到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已經有了太子,再立繼後實在是不合適,所以皇後肯定是不可能的。而康熙對自己後宮裏的情況多少也心裏有數,知道瓜爾佳氏一旦進宮,必定會招致所有嬪妃的嫉妒,唯有位分比她們還高,才能稍稍壓製。
還是因為後來鈕鈷祿貴妃對瓜爾佳氏示好,讓康熙放心不少,又想著瓜爾佳氏畢竟年輕,不好壓製住鈕鈷祿氏,最後才隻封了妃。
饒是如此,這道聖旨一經宣布,也不知道多少人擰爛了帕子。
玉齡也有些驚訝,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這樣的□□,恐怕也不值得瓜爾佳·如茵走上這麽一條路。
胤禛見玉齡一直長籲短歎,不免覺得好笑,“你倒是對她十分關切。”對於皇父的妃子年紀比自己還小,胤禛絲毫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所以對於玉齡的感歎,他也不怎麽理解。
玉齡道,“我也不過白感歎幾聲罷了。說起來,她入宮之後,形勢對咱們反倒更好些。”從前沒有嬪妃能替胤禛說話,許多事情上就落了後。現在好了,有個老資格的鈕鈷祿氏,還有個得寵的瓜爾佳氏,短時間內,這種情況應該不會變化。
至少,在未來的幾年之中,胤禛的路可以稱得上是十分平穩的。
配合著他選定的韜光養晦的路線,倒是十分切合。反正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和直郡王身上,他低調的刷刷好感度就可以了。
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四貝勒府的府邸總算是建造完成,相較於磨磨蹭蹭一直不大想出宮的直郡王和誠郡王,胤禛則顯得有些積極過頭,幾乎是第一時間遞了折子上去,打算搬家。
康熙很快就批複下來,著內務府的人安排此事。上頭兩個一直不想搬的哥哥和下頭看風向的弟弟們見狀,便都紛紛遞了折子,康熙大筆一揮,全部同意,還另外多給了安家銀子。
皇子搬家也不是普通的搬家,陸陸續續的忙了一個多月,才總算是把這件事情弄妥當了。
玉齡站在收拾好的正房裏,感慨萬千。
轉眼間她穿越過來就已經六年時間了,而且這六年都是住在宮裏,絲毫自由都沒有不說,那也不是自己的地方,事事都要受著拘束。
而從今天起,她就有自己的地盤了!
呃,雖說這地盤也是落在胤禛名下的。
搬出宮之後,胤禛的韜光養晦策略就更加的好辦了,反正沒了住在宮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優勢,下了朝就往府裏一躲,其他人就算想找他,也不容易。
然而就在玉齡以為事事順暢,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噩耗。
她這具身體的父親,烏拉那拉·費揚古,去世了。
烏拉那拉·玉齡本來就是老來得女,上麵還有四個嫡親的哥哥,爹娘對這唯一的嫡女,自然是千嬌百寵,好在她性情穩重大方,倒是沒有被寵壞了,誰能想到,一朝被皇上看中,指給了四阿哥做嫡福晉。一入宮門深似海,就算是嫡親父母,也成了主仆之別,要哦見一麵談何容易?
玉齡一開始穿過來的時候,倒是存了避讓的心思,不願意跟他們見麵。但是後來見過烏拉那拉家的人之後,便有些不忍心了。
她自己也是爹娘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女兒,當初穿越過來時多少不舍,推己及人,原身對家人的感情,一定也很深。她占了人家的身子,卻不願意盡孝,卻是大大的不妥。
從那時候起,玉齡就一直保持著跟烏拉那拉家的聯絡,隻是身在宮裏,見麵不方便,一年也見不了一兩次。後來有了弘暉,她就更是不方便出宮,竟一次也沒見過了。
誰知如今才剛剛搬出來,有了自己的府邸,胤禛也曾答應過她,就算不能回門也可以請父母親過來見麵,卻聽到了這樣的噩耗。
驚聞消息,玉齡不敢置信的霍然起身,才問出“你說什麽?”四個字,卻是一口氣忽然提不上來,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幸好胤禛就在旁邊,連忙伸手把人接住,又著急忙慌的讓人去請太醫。
太醫帶來的倒是個好消息,玉齡又懷孕了,之所以會暈倒,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動了胎氣。同時太醫也交代,現在胎兒有些不穩,需要靜養著,不能動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胤禛聞言,真是喜憂參半。他子息單薄,到現在也隻得弘暉一個,玉齡有孕,自然是滿心歡喜。可玉齡的阿瑪才剛剛過世,讓她不要傷心,基本是不可能的事。畢竟身為子女,到時候總要去致奠,觸景生情,難免傷心。
玉齡隻是刺激過度暈迷,沒多會就醒過來了。胤禛握著她的手,將懷孕的事告訴她,“爺知道福晉為了費揚古大人的事情傷心,隻是也要多顧慮你自己的身子,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勿要傷心太過才好。否則你阿瑪在天有靈,也難以安心。”
玉齡之前會暈倒,實在是因為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又太出乎意料。她的日記千般好處,卻是改不了命的,麵對這樣的事情,自然無能為力,越是如此,心中就越是難過。隻因自己還未曾盡多少孝心,從前總以為來日方長,卻不想……展眼就是陰陽相隔。
好在得知自己肚子裏又有了一個孩子,玉齡也強自按捺住了傷懷之意。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若是沉湎悲傷之中,反而不妥。
這樣想著,玉齡便主動提出要前往烏拉那拉府上,陪伴自己的額娘。畢竟雖然聽到消息之後去的人多,但誰能比得過親女兒呢?玉齡自己都這樣傷心,額娘想必更加難過,有人陪著,才能稍解愁緒。
胤禛雖然是一萬個不放心,但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應了。安排了好些人跟著,又著意叮囑了烏嬤嬤,務必將福晉照顧妥當,然後又親自把人送過去。
嶽父去世,雖然天家的親戚不是這樣算法,他露個麵卻也是應當的,並且這也算是給福晉漲了臉麵。
玉齡回家之後,雖然著力開解烏拉那拉夫人,奈何十句話裏,未必能有一句話被她聽進去,到底效果有限。而等喪期一過,玉齡身為皇子福晉,也不適合繼續留下,隻能十分不放心的回了府。
誰曾想沒過幾日,烏拉那拉夫人便一病不起,未幾便撒手人寰了。
玉齡原本就十分傷心,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更是痛悔不已。一方麵覺得若是自己陪著額娘,想必不會這般,另一方麵又覺得這種事她恐怕根本無法更改,一時鬱結於心,身體更加糟糕,幾乎連腹中胎兒都保不住。
在被太醫幾番責問,說再這樣下去孩子必定保不住之後,胤禛也坐不住了。雖然知道福晉為了爹娘傷心是正常的,但畢竟還是自己的孩子更加重要,再者有這麽個小東西牽絆著,福晉也更容易走出來,因此便主動去找玉齡談話。
他進屋時玉齡正坐在窗邊發呆。外頭已經進了冬日,萬物蕭索,玉齡每日對著這樣的景色,加上心懷不暢,自然越來越糟糕。胤禛見狀,幾步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問道,“福晉在想什麽?”
隻是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玉齡含糊的道。
阿瑪和額娘先後病故,玉齡傷心之餘,不免也由他們想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她是唯一的女兒,穿越之後,那邊的身體想來就是死亡了。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道多少傷心。而且將來他們老了,竟連個在身邊照顧的人都沒有,讓玉齡怎麽能放心得下?
因了這雙重的心事,更是越想就越放不下,愁腸百轉,隻恨天意無常。
她這會兒說小時候,指的是上輩子。那時她的身體還沒有後來這樣病弱,爸媽曾經帶著她去遊樂場玩兒。那時的日子越是快樂無憂,就越是襯托得後來萬分淒涼。
我知道福晉因為費揚古大人和夫人的事情傷心,隻是你每日這般,對自己也不好。何況,福晉怕是已經許久沒過問過弘暉的事了吧?”胤禛道。
玉齡神色一動,“弘暉?”
到底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單是聽到一個名字,玉齡也忍不住跟著提了心,“他怎麽了?”
之前是因為有嬤嬤和胤禛照看,她才放心的不管,但胤禛既然提起,玉齡自然也跟著擔憂。
弘暉無事,隻是每次過來看你,你都自顧自的發愣,他傷心得很,以為額娘不要他了。”胤禛道。
玉齡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胤禛忽然道,“爺年幼時,其實也如弘暉此刻一般,惶恐不安。那時爺已經稍知人事,知道佟額娘並不是爺的生母,永和宮的德嬪才是。那時佟額娘剛沒了女兒,滿心傷痛,對爺視而不見。德額娘也剛生了六弟,如珠如寶,其他的額娘們也各有自己的孩子要操心,就連皇阿瑪,也一心撲在太子身上,隻有爺沒人記得。”
胤禛如今看著雖然冷靜自持,但這性子不是天生的。他也曾經恨世道不公,滿心怨氣,覺得任何一個人都麵目可憎。偏偏又渴望他們給的親情。小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注意,往往調皮搗蛋,胤禛也差不多。也正是那時候,康熙給了他“喜怒不定”的評語,也讓胤禛終於死心。
縱然他怎樣胡鬧,其實也都是沒人在意的。
意識到這一點,胤禛就沒有再自暴自棄了。因他直到,如果連自己都不在意自己,那麽哪怕他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沒有任何會多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何不善自珍重?
如果不是為了勸說玉齡,他是不會把這種黑曆史拿出來說的,於是很快進入正題,“我那時就發誓,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兒,必定不會讓他受任何忽視。弘暉是個好孩子,福晉難道忍心讓他跟著你傷心嗎?”
玉齡終於被觸動,蓄在眼中的淚水滑落下來,“阿瑪和額娘恩愛甚篤,其實阿瑪去世之後,我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隻是一直不敢去想。其實我也知道額娘是去同阿瑪團聚了,應該替她高興的。隻是……”
她的眼底閃過一抹脆弱,將額頭抵在胤禛肩上,嗚咽道,“從今往後,我就是沒有阿瑪和額娘的孩子了……”
玉齡生長在現代,沒有古人出嫁從夫的念頭,始終都認為自己是爸媽的小孩子。不管自己多大了,想到還有爸爸媽媽,就會感覺萬分安心。
而失去了父母,就像是失去了最後的庇護和港灣。玉齡從前曾經看過一本書,書的名字叫做《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光是看名字,就讓人心裏難受。
又從烏拉那拉夫妻轉而想到自己的父母,更是雙倍的難過,如此一來,自然無論如何都收斂不了情緒。
你還有我。”胤禛握著她的手,對玉齡這難得一見的脆弱簡直不知所措,“還有我和我們的孩子。玉齡,我向你保證,我會對你好,對孩子好。我們會像你阿瑪和額娘那般,相互扶持著度過一生。好嗎?”
玉齡已是泣不成聲,胤禛小心的將她圈進懷裏,玉齡便這麽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將所有的情緒都哭出來之後,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頭重腳輕,哭著哭著,就在胤禛懷裏睡過去了。
好在太醫看過之後,說是鬱氣已經發散出來,接下來隻要小心將養,就不會有任何問題,胤禛這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畢竟如果玉齡一直這樣,對肚子裏的孩子來說,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