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多，天剛蒙蒙亮，李向東起來收拾好東西。
    家裏人還沒起，他把飯菜熱了一下隨便吃了點，把賺的三十多塊錢用橡皮筋勒好，揣進上衣內口袋，然後推著車，直奔鎮上。
    到了地方薄霧還沒散盡，鎮上三岔口市場卻已經開始熱鬧起來。
    李向東推著老周頭的飛鴿車，照例來到他攤位那塊熟悉的空地，將布袋放穩，攤布鋪開，貨一件件碼好——bp電池、耳機線、小喇叭、燈泡，還有零星幾樣冷門的小配件，都是前幾天剩下的庫存。
    這幾天口碑漸起，攤子前沒費多大功夫就圍上了人。
    “小夥子，昨天你說那電池能撐一個晚上，我試了，果真行，給我再拿三節。”
    “你這耳機線是真的好，我家那老破收音機接上都能收清楚港台了！”
    “喇叭還有不？我回村裝給我那三輪車上去。”
    李向東笑著接應、遞貨、收錢，動作麻利，一邊心裏盤算著今天又能清出多少貨。
    兩個小時後，陽光越曬越烈，布袋裏也快空了。
    “差不多都賣幹淨了。”他輕輕拍了拍手。
    李向東剛把布袋係好，正準備推車往供銷市場趕，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輕輕響起：
    “李向東。”
    他一愣，轉身一看，竟是林青青。
    她站在路邊，手裏抱著書包，另一隻手裏拿著那把折疊傘，神色有些拘謹。
    “你怎麽……”李向東話沒說完，隨即意識到不對，笑了笑，“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林青青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地磚，說：“我問了新華書店的那個老板。他說你這幾天都在這邊擺攤。”
    李向東這才恍然。他那天進書店看書時和櫃台老板說了幾句，也許正好被記住了。
    “我來還你傘的。”林青青把那把折疊傘遞了過去，“擦過了，沒壞。”
    李向東接過，輕輕捏了捏傘柄，沉默了一下，說：“這天晴了，你今天……還特意跑一趟？”
    “順路。”她抿著唇，聲音不高，“下午有同學請教問題，我來鎮裏借本教輔。”
    “啊。”李向東點點頭，又覺得自己這反應挺傻，“謝謝你還傘。”
    林青青沒說話，隻是點了下頭，轉身準備走。
    “等等。”李向東忽然叫住她。
    林青青回頭，神情一怔。
    “那個……你下次要是路過……”他咳了咳，“別再站那麽遠。”
    林青青怔了怔，然後輕輕笑了下：“你以前可不敢說這種話。”
    “我以前確實不太敢。”李向東笑了笑，“現在想明白點事。”
    她沒再說話，隻是朝他點點頭，然後抱著書轉身走入人群。
    李向東站在原地，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
    他低頭看了眼傘，手指摩挲著那塊掉漆的傘柄，嘴角微微揚起。
    。。。。。。。
    而另一邊
    老陳頭正低頭清點著今日的貨，忽然聽到一陣皮鞋踏地的“噠噠”聲從巷口傳來。
    “老陳。”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他抬頭一看，是吳三木。
    身後還跟著兩個板寸頭的青年，嘴裏叼著牙簽，站在暗處沒說話。
    “老吳？什麽風把你也吹來了？”老陳頭有些意外，忙放下手裏算盤。
    吳三木笑得淡：“也不是別的事，就是聽說——你最近跟一個新來的小子走得挺近。”
    “就那新來的小夥子？”老陳頭皺了皺眉，“人勤快，我是看在這點上才搭把手。”
    吳三木沒笑，隻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你知道，我這邊耳機線、電池那塊的活兒，一直是李老二他們在跑。現在他攪進來，咱這邊臉上不好看。”
    “我這小攤子算啥，能攪得了你們的生意？”老陳頭聲音壓低，但還是試探著問。
    “別說你攪不了。”吳三木收起笑，“你要真覺得攪不了，那就別給他供貨。省得回頭惹麻煩。”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老陳頭皺著眉，半晌沒說話。
    吳三木拍了拍他肩膀，語氣轉柔：“你也上歲數了，不想讓你這小攤出什麽事兒。咱老熟人，好聚好散。”
    說完，他帶著人轉身走了，隻留下老陳頭站在原地，半張著嘴，一根沒點著的煙卷，在指尖輕輕顫著。
    。。。。。
    李向東心情不錯，推著車直奔供銷市場後街。
    剛走進那條熟悉的巷子就看到老陳頭的攤子，攤布鋪得利利索索，煙杆叼在嘴裏，算盤也照舊噠噠響著。
    可當李向東推車走過去時，老陳頭卻連頭都沒抬。
    李向東對這他說：“陳叔，我來拿點常規貨，耳機線、電池、燈泡，昨天剛清完貨。”
    老陳頭這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平淡：“不賣，今天我這批貨不出零了。”
    李向東眼神一凝。
    他目光一轉，發現旁邊剛來了一個雜貨攤主，正從老陳頭那提走一捆電池和一包耳機線。
    顯然不是“批零不出”，是隻不賣他。
    他沉默了幾秒，沒說話，隻往前走了一步，語氣也放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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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叔，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老陳頭沒吭聲，隻叼著煙杆低頭收賬。
    片刻，他咳了一聲，像是無奈，又像是歎氣，低低地道：“你小子心裏有數就好。鎮上這地兒，說白了，不是我說了算的。”
    李向東沒再追問。
    他明白了。
    吳三木動手了。
    從源頭開始，卡住他的貨——逼他退出耳機線、電池這條利潤線。
    他站在攤前，看著那攤子上碼得整整齊齊的耳機線，忽然有點想笑。
    這是第一次，他親身體會到什麽叫“別人一句話，就能把你從門檻裏踢出去”。
    隻是點了點頭：“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推車離開，一句話沒再留。
    ……
    街道上陽光正烈，李向東頂著光，一步步往前走。
    他沒回家，而是重新拐回供銷市場，圍著一圈圈攤位慢慢轉。
    看哪些貨在動，哪些攤有客，哪些人是鎮上的小販，哪些是外地來的倒貨仔。
    他一邊走，一邊默默記。
    從第一排到第三排，從主街走到市場後巷，李向東把所有能進貨的攤子都看了一遍。
    但無一例外，耳機線、電池類的貨，不是壓得死貴，就是貨色一般，完全沒法拿來賣。
    他心裏明白一件事：
    吳三木不光在封他的人脈，更是在控他整個鎮上的貨源口。
    整個市場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罩住了，從老陳頭那開始，正在一點點把他排除出去。
    李向東站在巷子口，抬頭望著陽光穿過晾衣繩之間的縫隙，心裏漸漸冷靜下來。
    ——既然鎮裏這張網被人織死，那我就跳出去。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地方。
    前世為了逃債，他曾經在縣城邊上那片“東南舊貨市場”幹過兩天臨時搬運。
    那裏攤販多，貨源亂，便宜貨、小批發、走水貨的都有。
    沒準兒，能摸出一條新路來。
    李向東咬了咬牙，轉身走向市場出口，腳步不快，卻穩。
    回村之前，他已經在心裏定下主意：
    明天一早，往縣裏那頭跑一趟。
    哪怕隻是碰碰運氣，也值了。
    比起坐在鎮上被人卡著脖子喘氣，他寧願提前動手，把這局子翻了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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