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棄子不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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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南營·主帳】
夜未明,營中燈火如豆,帳外寒風獵獵如刀。
薑鳴鑄獨立主案之前,衣袍未解,肩背緊繃。
他麵前攤開著數頁戰圖與信函,最上方那封燙金折信,紙角已被他撚得微卷,似乎翻讀已久。
炭火尚存半紅,爐中發出細碎的劈啪聲,如同埋於心中的火星,壓不滅、撥不旺。
他望著那封信,眉頭緊蹙,眼底的光不再是怒火,而是沉重——一種被推向深淵邊緣後的冷靜。
那是慕容驍第三封密信,今晨親使夜馬急送,未加禮節,信中開篇即是威脅:
“若將軍再不動兵,明日族堂之上,我便將‘軍械往來、藥銀通道’全數拋出。”
“三年來之謀,若將軍否我,我便寫你於賬上。”
“你不應局,我便拉你下局。”
薑鳴鑄盯著那最後一句,指節緩緩收緊,像在壓住一隻心底躁動的野獸。
他低聲道:“瘋了。”
營帳外風聲穿縫,如同水波侵木,滴滴寒涼。
副將掀簾而入,眉眼緊促:“將軍,信使已離,營門已閉。下營官吏已有所耳聞,議論漸起。”
薑鳴鑄淡淡點頭:“他們怎麽說?”
“都說慕容府已亂成泥沼,旁支倒戈,正堂動蕩。但也有傳言,說我軍將與慕容驍聯動,準備‘清堂肅權’。底下的人,似乎並願意卷入這場政變之中。”
副將麵色帶怒:“他們把我們當什麽?他以為南營是慕容家的狗圈?”
薑鳴鑄眼神一動,緩緩走至軍圖前,指尖點住丹陽紅圈標記。
他低聲自語:“他不當我兄弟……他拿我當盾。”
“我若應他,便是幫他逆行;我若不應,他就要把我寫成‘共謀者’。說不定還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副將咬牙道:“將軍,這人簡直是一個瘋子。我們再不反應,就真的被他架上了火。”
薑鳴鑄目光微凝:“他不是瘋,而是沒路了。”
“當一個人發現所有籌碼都押錯了,他要麽棄局,要麽毀局。”
他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丹陽城”三個朱紅墨字上,喃喃自語:“若是毀局,他便不是棄子,是引爆點。”
副將皺眉:“將軍,那我們……當真什麽都不做?”
“不能。”薑鳴鑄沉聲,“我三日前已派密使上京求令,向那位……真正的靠山請旨。”
“但來回三日,今夜才第二日夜。”
“在此之前,一旦出兵,便是未經授權,若牽出上頭,牽誰誰倒。”
他目光落在案上那封信,又是一陣冷笑。
“可惜,他忘了——我不是賭徒。”
他輕輕揭開信紙背麵——那是慕容驍手書的兩句“密語”,用極細的筆跡藏於折縫之間:
“薑將若負,玄冶舊賬與君共焚。”
“東南軍械局署簿副本一頁,已藏於雲溪寺,備不時之需。”
薑鳴鑄眼神倏然一凝。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他以為本將會被他牽著鼻子走嗎?”
——
他望著那行字良久,呼吸一頓。
手指按住信紙,微微顫抖。他想撕碎它,想否認一切,卻終是停住。
——撕了,便等於默認關係。
——不撕,便終將入局。
他的心在拉鋸。他不願淪為任何人的棋子,更不願讓三年忍讓毀於一夕。
但現在,他已無“完全退場”的資格。
那些字,便是一道生死縫。
而他,已在縫中。
“棄他,我也要被棄。保他,更是死無葬身之地。”他喃喃,“可我……不能不棄他。”
……
忽聽外鼓三響,急如破空。
帳外傳來守兵高聲傳報:“蕭王特使至——!”
副將一愣,麵色瞬變:“蕭王……是那位蕭景玄?丹陽不是未有詔令……怎會——”
簾帳掀起,一道身影踏步而入。
素袍白發,步履不疾,卻氣息森然。
來者腰懸竹簡,袖口暗金邊飾,非朝製,卻隱有內廷舊規氣象。
那一刻,帳中溫度仿佛都隨之降低幾分。
——是老齊。
薑鳴鑄瞳孔微縮,瞳底浮現一抹凝色,卻未顯於表。
老齊未言自重,負手立於堂中,目光平靜,似看盡千軍萬馬。
他隻是緩緩將一方黑檀木令呈上,令上刻金龍印環,下方一枚火漆篆章,是皇帝蕭鈺天親授:“鈺天內庭侍章”。
薑鳴鑄的目光頓時一凝——這枚章他認得,昔年蕭鈺天掌權時,身邊唯三人持有此印,眼前這人會是誰?他怎麽有這方印信?
“難道是他……”副將低聲,唇角抽動,額間已滲出冷汗。
老齊不言,微抬手中一封明黃信函,緩緩展開,嗓音如沉鍾壓頂:
“蕭王鈞令,代王赴丹陽,持家事之權,調軍務之局。”
“命南營將薑鳴鑄,於明日午時之前,赴慕容堂前對審。”
“軍不入城,兵不擅動。若違,按亂軍之律,削職奪兵。”
字字清冷,不似檄文,更如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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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鳴鑄靜默不語,神情平靜,實則心中早已泛起波瀾。
他很清楚,老齊並非一般“特使”,這人曾在蕭鈺天耳邊遞過話、改過兵、留過將,權比三公,心狠而穩。
最重要的是——老齊如今是“蕭王”的人。
而那位“蕭王”,便是被逼退儲、如今重返天下的蕭景玄。
而根據最新的軍報,蕭景玄的人馬已經大破蕭家和林家的聯軍,並且斬殺了林家的家主。
此刻,大軍收服了赤嶺城,直逼丹陽城。
是戰是和?
依舊是一個未知數!
薑鳴鑄低垂眼瞼,暗中掩住心中驟起的算計與動蕩。
“蕭景玄竟已親至丹陽……”他沒有露出絲毫波瀾,隻輕輕一笑:“他果然動得快。”
他抬頭望向老齊,收斂所有傲氣,露出恰到好處的恭敬:
“既為王命,薑某怎敢不遵?”
“不過區區一堂之議,不勞特使親臨。是我愚鈍,錯估情勢。”
老齊不語,隻靜靜地望了他一眼,轉身掀簾離去。
臨出帳時,隻留一句話,似風,似冷鋒:
“你裝作不知他來了,他也從不點你名。”
“但你也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他已將你算進了局中。”
薑鳴鑄站於帳中,背脊挺直。
直到簾外腳步遠去,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深深。
——他從不怕敵人明槍直指,但他怕的是:
敵人來了,卻一個字都不說。
——
夜深三更,他仍坐於案前。
他喚來親兵,遞出一封密函。
“送至雲織樓,交給‘弦樓主’。”
“言我不求助,隻留一證。若局崩、人亡,他可保一線人心。”
他頓了頓,又寫下幾筆,封入另一紙中:
“若有人提起‘舊南交賬’,便是刀臨項下。”
……
副將遲疑著走近:“將軍……你是否覺得,我們已不是執局者?”
薑鳴鑄閉目靠椅,低聲一歎:
“我們從來不是。”
“從我答應他第一筆銀糧起……我就不是了。”
副將低語:“那你明日還要赴堂?”
他緩緩點頭,喃喃道:
“我不是去認罪,我是去保自己。”
“棄子不是被丟,是自棄——換局。”
……
窗外東風漸起,月影西沉,天色初白。
薑鳴鑄倚著木椅,麵容沉靜如山,仿佛已然沉入靜水之下。
而手中那封王令,猶未鬆開。
副將輕聲自語:
“將軍是棄子嗎?”
他低低一笑,眼眸睜開:
“不。”
“我是落子。”
“棄的,是他,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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