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夜入南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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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未明,火灰未盡。
雲溪山火遙遙在後,餘燼如星灑落夜風之中,隨二人行於林道之間,如流螢不息。
密林之內,風吹旌旗,破碎殘綾拍打枝椏。
夜風吹來一股幹焦與濕腐混雜的氣息,仿佛是燒過的屍土,又如長久封存的鏽甲。
斷斷續續的哨音如病獸低吼,在山穀中徘徊不去。
這是南營——丹陽城鐵軍根脈、南境最後屏障的所在。
可它,此刻卻冷得像座墳。
……
林邊高崗,一截廢鼓懸於斜柱之上,半邊已腐,綴有黑墨“律”字,卻無人擊響。
密密營牆,高如五丈,三重重柵,層層火道,竟無一處燈火完整。
營門兩側守卒披甲而睡,長矛歪斜、火爐冷寂。
偶有風過,掀起空帳斷簾,發出“咿呀咿呀”斷裂帆音,如哭。
蕭然立於密林之隙,目光穿透夜色,望著那死氣沉沉的營牆,眉頭深鎖。
“南境的鐵壁之營,居然已成此景。”
慕容冰輕聲應:“此處守軍曾出擊西境,三年前,一戰斬賊騎三百。”
“如今,卻剩苟活之骨。”
她轉眸望他,神情清冷,卻藏著一絲壓抑的怒與不忍。
“你準備怎麽入?”
蕭然指了指衣囊內包裹:“流寇汙衣、墨麵散粉。”
“裝作饑民,從山後密道入。”
慕容冰唇角微挑:“你會偽裝嗎?”
蕭然回望她,苦笑一聲:“你來,不就是我命裏那張麵具?”
……
二人轉身入林。
片刻之後,再現身時,衣衫襤褸,手腳泥濘。
蕭然將頭發綁起藏於鬥篷之下,左頰劃出一道淺血痕,看似傷口,實則遮氣藏脈。
慕容冰換了身素布短打,腰間掛破銅鈴,腳踝纏布,眼角點黑,狠戾市井味十足。
他們緩步至營後小道,一名崗哨正靠著樹打盹,燈籠微晃,燈油發出焦腥味。
“我來。”慕容冰低聲道。
她指尖輕彈,銀針疾出——“噗。”
那人喉側輕顫,一聲未出,靠著樹幹緩緩滑坐,沉沉昏睡。
“針入氣關,三刻不醒。”她語氣平靜,仿佛在講醫案,而非製敵。
第二哨更隱,旁側水壕起霧。
她撿起一石彈向瓦礫。
哨兵警覺探頭,銀針早已飛出,刺入風府穴。
人未倒地,僅輕晃幾步,便軟倒草間。
“封喉不為殺,隻為靜。”她輕聲低語。
第三人警覺,欲轉身奔逃。
風起,枝葉翻飛中,慕容冰掠影而至,三指點脊椎兩穴。
“咚。”那人如被拔骨,昏墜於地。
蕭然默然良久,低聲道:“若你不是醫者,便是天下第一殺手。”
她抹去指尖塵土,目光微低:“不是不殺,是還沒到非殺之時。”
……
潛行繞營,夜色遮影。
約莫辰時初刻,至一座巨大糧倉前。
“是糧倉。”蕭然低語。
倉門大開,灰塵翻飛。
兩列糧垛麻布蓋麵,一揭開——皆是空殼。
更有數袋內裝沙土與麥糠,紋理粗劣,遠觀如糧,近看卻是障眼。
牆上掛木牌台賬,名目、日次、入倉數量詳列——竟是一座“滿糧庫”。
“看來有人做空了糧倉。”
蕭然輕掃木牌下緣,發現漆麵微凹,一撬開——新漆之下,是舊字殘跡。
“這賬,是後補重寫。”
慕容冰沉聲道:“這是……要死人的。”
忽有微響,兩名巡倉卒自拐角來。
二人隱梁靜聽。
“你說明日還有飯嗎?”
“還能有啥,昨夜那偷餅的,被剁了指頭,今早還在哭。”
“聽說再無補餉,就要抓逃兵祭旗。”
“可我記得那天有糧車,說是掛了賬的。我在北坡崗,連騾蹄聲都沒聽見。”
“你敢說出去試試?”
“聽說大帥三天不出帳了,也不見吃飯……有人說,他瘋了。”
“也有人說,他自己留了最後一庫私糧,隻留給心腹。”
兩人腳步遠去,話聲模糊。
蕭然靜默,輕吐一口氣:“有人在布局,要薑鳴鑄死。”
“或是他……早就死了。”
——
繼續深入。
至內營破帳邊,數兵圍鍋低語。
湯鍋發酸氣,草根與樹皮翻滾其中,浮著野鼠骨。
鍋邊熱氣蒸出腐臭,嗆得人作嘔。
一人咕咚喝下,雙眼無光。
另一人低聲:“大帥批了‘野糧令’,說這草根能吃不致病。”
“可他自己,三日不出將營了。”
忽有一兵倚帳而哭,聲音嘶啞:
“我娘說……進南營能吃飯。可誰曾想,卻落得如此光景……”
無人安慰,無人回應。
此刻,蕭然正欲轉身,一道“哢”響聲傳來。
側方空地,一名年幼兵卒正蹲著,一塊發黴餅子被守糧隊當場拍落。
“偷糧,剁指。”
兩個執刑士卒持鐵鉗上前,少年連聲求饒。
“不是偷,我是撿的,我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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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
鐵鉗正要落下!
一抹身影從暗處疾掠而出,袖風旋轉,一道銅紐扣彈飛,打落執鉗者虎口!
“砰!”一聲!
鉗落地,士卒吃痛。
蕭然裹著草囊鬥篷,聲音沙啞低沉,遮麵而立:
“一個少年吃半塊餿餅,就要剁指?”
“這是軍規?還是畜規?”
守卒怒喝:“哪來的賤民——”
話未落,一道指風輕點他腰側“章門穴”。
“咚!”
人倒地,抽搐不止。
周圍兵卒震驚。
少年呆站原地,眼中淚珠打轉。
“滾回你帳篷。”那道聲音低沉,卻不容拒絕。
少年頓了頓,轉身飛奔而去。
而那黑袍人影,早已隱入暗處。
……
慕容冰遠遠望著,眉眼動了一下。
她低聲:“你還是動手了。”
蕭然:“不是動,是不能看著不動。”
她沒有回答,隻盯著草鍋上那根煮斷的鼠骨,神情沉了幾分。
“曾以為軍營裏都是英雄,沒想過,英雄也是餓出來的。”
……
練兵場,仍有士卒翻步執刀,刀不出鞘,步無力氣。
遠處戰馬低鳴,卻無人理睬。
夜風卷起空帳,哀音如泣。
士卒私語低回:
“大帥是不是棄我們了?”
“昨晚說想逃的,被綁刑台了。”
“再不發糧,我也要逃。”
……
夜至子時,一場寒雨落下。
破帳濕透,兵卒仍蹲在鍋前。
一名少年兵把濕草投入鍋中,喃喃念著:
“吃了能活……吃了能活……”
旁人歎道:“沒天理了。”
……
蕭然望著這一幕,許久未動。
他緩緩回頭,低聲:
“若再拖三日,這南營,不必敵至,自破。”
慕容冰盯著遠處將營,那點孤燈幾次熄又重亮,終究昏黃無力。
她咬著牙,眼底寒意微現。
“薑鳴鑄……是裝聾作啞,還是被困死陣?”
蕭然眼神沉似深井,聲如夜石落水:
“若三日後,他不開門。”
“我就讓這整個南營,把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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