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將營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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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寒露,南營主帳。
    風卷簾動,旌旗如骨,營中寂如墳。雨點未落,火灰未冷。
    帷帳之內,一燈獨明,火焰搖曳,照不亮半壁陰影,隻映著一人獨坐。
    薑鳴鑄,南營主帥。
    昔日鐵血孤狼、丹陽第一猛將,如今卻披著舊甲坐在油布攤開的案幾前,眉目晦暗,眼神沉如死井。
    他三日未出帳。
    帳中狼藉,案頭堆滿殘卷舊報,半是密信,半是廢賬,大多字跡模糊,首尾不全,如被撕碎再拚起,仿佛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骸。
    最上那一卷,是空賬本。
    封頁下撕痕掩映,勉強辨得四個字:
    “斷糧,斷餉。”
    邊角壓著一根斷筆,筆鋒枯裂,似是某夜暴怒擲地,卻又悄悄拾回。
    薑鳴鑄盯著那筆良久,指腹緩緩摩挲,像在撫一把沉眠的斷刃。
    他眼神落寞如雪。
    酒盞空了,斟不出一滴。
    他幹脆撚碎酒壺,任酒漬滲入掌心,低笑了一句:
    “也許老夫……早就該死了。”
    ——
    門簾輕動。
    一名密侍自暗角閃身而入,跪地不語,低聲附耳:
    “有人夜入糧倉。”
    薑鳴鑄眼皮未抬,語氣帶著一絲幹笑:“糧倉?搶糧?”
    他自嘲一笑,抬手指向酒盞:“這破營三日無米,草根煮成湯,你說他們還搶什麽?”
    “怕賊?我倒盼著賊來。至少還能給弟兄們添點口糧。”
    密侍低聲回道:“不是取,隻查。看過便退,一粒未動。”
    薑終於抬頭,眸光緩緩凝聚,寒芒如夜鋒初現:
    “不是賊。”
    他輕聲呢喃一句,語氣卻森然如兵鋒出鞘:
    “是——有人盯上南營了。”
    ——
    半柱香後,將營簾帳再啟。
    風灌火搖,兩道身影緩步而入。
    前者素衣破裳,袖口殘血;後一人雪衣束甲,眉眼如霜。腳步沉穩,眼神如夜。
    蕭然、慕容冰。
    帷帳內,三人對峙,如生死擂台。
    薑鳴鑄未起身,隻斜靠虎案,目光略有訝異。
    “竟是你。”
    他打量蕭然,聲音微冷,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驚與荒誕感:
    “我還以為,蕭王隻會坐在雲端,與魏崢嶷爭堂前紅毯。”
    “沒想到,你也願踏進這爛泥。”
    蕭然語氣平靜:“不是願,而是該。”
    薑冷笑一聲:“你該什麽?”
    “該來收屍?”
    他語氣驟轉,帶著極深的試探與嘲諷:
    “還是說,魏總督派你來當個好人,勸我體麵下台、順路上斷頭台?”
    蕭然目光不動,緩緩從袖中抽出一道賬本,攤在虎案之上。
    六字金印——《南營歲餉私簿》。
    ——
    薑鳴鑄的笑容,僵了。
    他像被雷霆劈在原地,雙眼一瞬間泛起血絲。
    他瞳孔劇縮,嗓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你從哪得的……”
    蕭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賬本翻至末頁,壓著一行朱筆斜批緩緩推前。
    “雲溪寺……看來山上的大火,竟然是殿下的手筆?!”
    薑鳴鑄低頭一看,手指微顫。
    “金主終折,供養恐斷。”
    他的臉色驟然冷白,似是被一隻鏽鉤從記憶中拽出舊血。
    那一頁,是他親手所批,當年夜半醉醒後於床角所書,原以為早在焚卷中被燒得灰飛。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欲按上那頁,卻在空中停了半寸,像怕碰到燒傷舊疤。
    “殿下,你究竟想要從老夫這得到什麽?若想上報朝廷,殿下盡管前去,老夫隻求速死!”
    他咬牙低問,眼中已不複震驚,唯餘風暴。
    ——
    蕭然不答,第二道憑證又掏出:
    “慕容家銀車副本。”
    “半季軍資,六萬銀兩,以私人賬係調入南營線。調令落款——薑鳴鑄。”
    薑猛地一拍案!
    “夠了!!!”
    酒漬飛濺,他整個人站起,猛然盯住蕭然,氣息如同瀕死猛獸驟醒。
    “既然你是來問罪,何必在這假惺惺給我看這個。要殺要剮,悉聽君便。”
    蕭然神色仍淡,聲音卻比風更冷:
    “我若想你死,今夜進的就不是營,而是刑。”
    “但我來了,就不是來審你——是來’幫‘你。”
    薑冷冷看著他,眼神一寸寸收緊,如同一把尚未出鞘的鈍刀緩緩研鋒。
    他低聲道:
    “蕭景玄,你還真有膽子踏進我這個死人窩。”
    “堂堂舊太子,如今靠賬本,來叫醒一條斷脊瘋狗?”
    他目光微斜,掠過慕容冰一眼,冷笑:
    “你帶她,不是為了護身,怕是來看老夫笑話的吧。慕容驍身死的那日,你就知道老夫會有今日的下場吧。”
    蕭然不語,隻緩緩將那本賬攤開,翻到那頁朱批殘語:“金主終折,供養恐斷。”
    薑的瞳孔終於一動。
    他手指慢慢收緊,喉間一聲輕哼,像是低低的咬牙。
    片刻後,他才冷笑一聲:
    “這世上隻有兩種人知道那行字。一種已經死了,一種——剛爬出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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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屬於後者。”
    他語氣忽冷忽熱,眸光深沉。
    “所以你來了,還不忘帶著賬本。”
    “真會挑時機。”
    蕭然盯著他,緩緩道:
    “我來,不是救你。”
    “是要你自己選——活,還是死。”
    薑鳴鑄死死盯著他,良久,像要將那張年輕麵孔穿透骨血。
    他忽然轉身,抬手撥開一角營帳簾子。
    外頭是死寂的營地。
    營燈盡熄,鍋中草根,孩兵無淚。
    旗不動,風不鳴。
    他目光如冰,低聲吐出:
    “我三天沒出帳,等的不是糧,是看誰先來逼我跪。”
    他回頭看向蕭然,笑意如刃:
    “你不是來逼我跪的。”
    “你是來逼我拔刀。”
    蕭然神情不動,隻將那支斷筆緩緩插入腰間,平靜道:
    “你要命,我給你刀。”
    “你要血,我給你戰。”
    “但你若敢裝聾作啞,把全營兄弟當屍堆壓命——”
    “那我第一個,掘你將塚。”
    薑鳴鑄聞言,臉色驟寒,卻沒有爆發。
    他忽然沉下聲音,一字一頓:
    “你真要救我,拿什麽救?”
    蕭然不避其鋒,語氣平靜:
    “我來承擔糧餉,也接下軍餉。”
    “隻要你還握兵,我能讓銀車三日內抵營,兵帳複明,糧線重開。”
    薑鳴鑄聞言冷笑,笑意如鋒刃刮鐵:
    “你以為——你那些銀票、糧契,能進得了這座營門?”
    他眼神驟冷,語氣一寸寸壓低:
    “這南營,從兩月前起,就早不是我說了算了。”
    他緩緩走回案前,一把扯開一幅殘圖,指尖重重點落兩處:
    “一處,是段軻的後軍糧營。”
    “一處,是曹彰的人手把控的器械庫。”
    “這南營,不是棋盤,是屠場。”
    “從你進來那刻起,就沒人能全身而退。”
    帳內風起,火燭搖曳。
    斷筆斜插案旁,沉如未醒的刀。
    而將營之上,那盞孤燈——終於,被添了一滴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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