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三刻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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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如刃,卷開將營帳簾。
    鼓聲三響,金影微顫。
    主帳之內,三盞燈並燃,映出甲影森然,氣機如山壓頂。
    薑鳴鑄端坐虎案之後,破甲半披,斷筆直立案上,軍圖兩道血紅交線刺入中樞,如刀鋒壓頂,一寸不移。
    三刻未至,兵鼓驟響。
    “段將軍到——”
    親兵低聲稟報,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緊隨其後,厚重步履踏入營帳。
    段軻,銀甲披身,盔未解、刀未卸,步入主帳時,僅抱拳一禮,冷目一掃便落於案前。
    他身後四名親兵沉默無語,橫槍而立,刀鋒未入鞘,殺氣未藏。
    薑鳴鑄目光未移,隻一字低喚:“段軻,坐。”
    段軻抱拳略低頭,卻未屈膝,語調不鹹不淡:
    “將軍召我,自當聽令。”
    他話落時,視線已經掠過一旁站立的蕭然與慕容冰,眸中多了一道不掩的審視與懷疑。
    “這兩位……也是來議兵事的?”
    薑鳴鑄不答,唇角微動,輕輕抬手。
    又是一聲鼓鳴。
    “曹將軍到!”
    門簾拂動,一道輕步緩緩入帳。
    曹彰身著素布戰袍,未著甲,無隨從,手中亦無兵刃,獨自一人,拱手行禮:
    “末將拜見薑帥。”
    薑鳴鑄凝視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意,淡然道:
    “曹將軍,三日未至,氣色不錯。”
    曹彰微笑答道:“大帥三日不出,我不敢擅入。”
    他說得輕,卻字字在意,分寸極穩,語鋒似絨,暗藏鋒芒。
    他落座,不顯拘謹,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帳中遊走,像一名正在等待投子的棋手。
    ——
    三人既至,營帳驟靜。
    帳外夜風如鼓,帳中燈影跳動,將三人影子投在帷幕之上,交錯如三尊冥像——亦像三口未封的棺槨。
    薑鳴鑄終於開口,語聲低沉而厚重,如鐵鑄而成:
    “今夜,不議策,不議賞。”
    “隻問一句。”
    他手指輕點軍案,眼神落在段軻與曹彰之間。
    “南營兵糧——去了哪?”
    一言落地,如震山裂石!
    ——
    段軻眼神一凜,隨即起身拱手,語氣壓抑卻堅定:
    “大帥,三日前我已呈報文書,後營缺糧,屬下不得已向西陲賒糧,自籌三成入庫。”
    “糧雖未入主賬,卻全數用於軍中,未曾私藏一鬥米。”
    薑未應聲,隻一字一頓,冷冷吐問:
    “既為軍用,何不報我知?”
    段軻沉聲回道:
    “將軍三日不出,文報投石入海。軍糧事急,一日拖延便是數百兵卒斷食。”
    “屬下未能請命在前,實屬無禮;可若等將軍回令,那日夜裏,便得有兵卒餓死。”
    他雙目如炬,聲音漸冷:
    “我段軻不是要權,而是護兵。”
    “大帥若真視兵如子,為何閉帳三日、門不啟、命不出?”
    ——
    帳中一片沉默。
    段軻話聲雖重,卻並非毫無邏輯,一時間,不少帳中親兵神色動容。
    他們早已私下低語三日:將軍是否已無力?帥帳是否空置?
    那聲音如積壓已久的石塊被投下湖心,一下炸裂開來。
    就在此刻,蕭然緩緩上前,神色如霜,淡淡開口:
    “你說你護兵?”
    他反手一攤,將一本賬冊攤開。
    啪!
    聲響入耳,紙頁上清晰印著:糧源轉單、西陲魯氏、東市銀號、三重賬簽。
    “後營自籌?可你簽的是三倍糧價、七分利息。”
    “每入一鬥糧,折兵三十兩。”
    “每簽一筆票,割軍三寸命。”
    他翻出下一頁,一枚親印赫然落款:“段軻”。
    “你說你救兵,實際卻是用弟兄的命,墊你賬上那點‘將名’。”
    蕭然抬眸,目光如刀:
    “你不是將。”
    “你是市井放賬的老鴇,是拿軍命下注的賭徒。”
    “你要得不是兵能吃飯,而是看他們——跪著求你。”
    ——
    此言一出,帳中忽然騷動。
    數名親兵低聲交談,眼神憤怒。
    “我就說那糧不對勁……我弟弟前兩天說有車糧進了,可我們一口沒見著。”
    “還說‘自籌’,老李餓死時,誰來報的喪?”
    “我們吃草皮,他家倉門一夜都不滅燈火。”
    這些聲音不高,卻像火星落在幹草堆,一點便燃。
    軍中氣場,開始倒轉!
    ——
    段軻臉色鐵青,死盯蕭然,低聲咆哮:
    “你個外人!你知道什麽叫軍?你知道我替他們跪了多少銀商?”
    “若不是我挺著這些爛賬——後營早沒命了!”
    “我借糧,是因你們帥帳空了三日!”
    “你們三日不出,他們三天沒吃——你來講正義?”
    他拳頭死握,指甲幾乎嵌入血肉。
    這,不是單純的野心。
    這是一種——倔強而悲涼的反噬。
    他不甘的不是權被質疑,而是他用命背著的這一身“叛相”,竟被一個年少之人一紙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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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時,一直靜坐未語的曹彰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依舊輕緩,卻清晰:
    “我和段軻……昔日共執旗。”
    “但我們走到了不同的岔口。”
    他緩緩起身,朝薑鳴鑄拱手:
    “將軍,我不怕死。”
    “但我不想,死在謊言裏。”
    “南糧不清,軍心將潰,若此時還要講私賬、守虛權——那這一營兵,便真無活路。”
    他一頓,望向段軻,眼中一絲惋惜:
    “你信我。我也信你。”
    “但今夜之後,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
    全帳靜默三息。
    薑鳴鑄緩緩起身,手握將印,目光如鐵:
    “曹彰聽令——”
    “南糧暫封,由你清查三倉,三日之內,厘定存實。而明日,我則要查你營中的第一筆賬。”
    “所有糧契銀據——交帥帳親審。”
    “違令者,斬!”
    曹彰躬身而應,毫無遲疑。
    蕭然趁勢而上,掀開卷軸,落筆封簽:
    “段軻——你仍統後營,但賬冊即刻上繳,糧倉一鎖三鑰,兵不許調,糧不得入私門。”
    “明日辰時前,你若無一字進賬——帥營將親至!”
    ——
    帳中將兵齊聲喝令:
    “遵令——!”
    鼓聲隱響,外帳亦傳來呼應之聲。
    親兵們不知何時已圍至帳外,目光肅然,氣息如山雨將臨。
    段軻僵立片刻,臉色青紫交錯。
    他猛地拂袖而去,將出帳時,一名心腹快步而至,將一封密函悄然塞入他掌中。
    段軻下意識接過,信紙尚熱。
    他走入營外昏黃火光,望著信封上的墨字逐字展開。
    那是一封來自魏崢嶷的手令。
    他一行行讀下去,神色驟變。
    從初見時的怔、到中段的詫,再到眉峰壓下、臉色冰冷,最終嘴角微彎——是一道極細的、殺機初啟的冷笑。
    信中最後一行:
    “速殺薑,奪帥印,事成授丹陽軍主帥。”
    他低聲喃喃:
    “大帥……”
    “你真想活著翻盤?”
    “那就別怪我,拿你這盞老燈——去換我前程。”
    他抬眸,看著那仍亮著的將營燭火,緩緩收起信件,腳步重如山獸,轉身沒入風中。
    風過營牆,鼓聲再響,夜色壓頂如刃。
    一場埋藏許久的兵變殺局,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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