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局中無退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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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愈深。
    南營帥帳,孤燈不滅。
    夜風鼓動營旗,發出斷帆裂帛的低響,仿若將息之兵在無聲嗚咽。
    銅爐微響,火灰細落。
    營門之外,兩名親兵沉默守立,卻頻頻對望,神色微緊。
    “他已經在裏麵坐了兩個時辰。”
    “你聽……又在念人名了。”
    “是那本舊冊子?”
    另一人點頭,壓低嗓音:“將軍每次念到‘曹弘’那一頁,手就抖。”
    帳內,薑鳴鑄坐在主案之後,身披舊甲,甲麵上仍有泥塵與裂痕,仿若老虎皮開,傷未愈,神猶在。
    他以銅鉗取出一縷火灰,抹在甲縫之間,一道一道,如為舊傷添灰血。
    不是遮羞,而是提醒——此甲曾負千軍,血未冷,心不滅。
    案上那本將卒名簿早已翻至末頁,紙頁斑駁。他一頁頁翻,眼中有風雪欲落。
    “邱晉……戰死於楓嶺。”
    “賀英……斷腿未歸。”
    “曹弘……糧盡自縊。”
    他聲音初哽,終冷,如刀劃鏽鐵。
    指尖緊扣,指節泛白,他閉上眼,一句低語從牙縫間擠出:
    “他們不信我……可我若再信人,才是真死。”
    他起身,目光落在軍圖中段軻的駐軍圈。
    營線如網,血線交錯,燭火照著圖麵,卻映出一隻黑獸伏踞其中。
    “段軻……確實救過我。”
    “也確實,吞過糧。”
    他語氣如斬,“若我此刻猶疑,他明日便能以帥旗為薪,點一場‘換帥之火’。”
    外帳一聲簾動。
    曹彰未現,卻有人影在簾後默站片刻。
    薑鳴鑄不回頭,隻低聲道:“你若來晚一步,我殺你。”
    ——
    曹彰緩步入帳,素袍微濕,鬢角藏雪,眼神沉穩如山中冷鬆。
    他看了薑鳴鑄一眼,不再多禮,徑直開口:
    “若我不來,大帥明早恐怕就死了。”
    帳中靜寂如墓,兩人之間無聲雷霆。
    薑鳴鑄沒有回答,隻用食指將一枚銅印從袖中推出,啪一聲落在軍案上。
    “內營隱印。”
    “本是留給副帥之物。”
    “今晚不必再傳令。”
    他語氣冰冷:“他若來,我就讓他——來得太早,走得太晚。”
    曹彰坐下,目光落在那枚銅印上。
    須臾,薑鳴鑄輕聲問道:
    “你確認……他真要殺我?”
    曹頷首:“沈白入伏,胡澤已倒,陸拙與商雍借查倉之名,主調南東兩門。段軻布陣四方,隻等你亮燈。”
    “若你熄燈,他疑你設伏;若你不熄,他信你已困。”
    “他不在賭你知與不知,隻在賭你……還敢不敢拿刀。”
    薑鳴鑄眉眼未動,隻吐氣如冷。
    “他把我當一盞燭,風一吹,就滅。”
    他拇指輕輕推過那枚斷筆,銅爐火灰一震,像被心跳驚動。
    “今夜,我便做他那風。”
    ——
    帳簾再啟,蕭然與慕容冰步入,未言,未禮,徑直落座。
    三人圍案,四角無缺。
    薑緩緩起身,望著他們,似沉默了一瞬,又像在等什麽。
    火光照在三人麵上,大帥、醫者、廢太子,竟無一人帶笑。
    “若我點燈,他動。”
    “若我設伏,他疑。”
    “但若我……再躲?”
    他嗤笑一聲。
    “那這一營——永遠不會再有人認我是大帥。”
    蕭然淡聲接道:“所以我們要把他請進來。”
    “讓他以為,這是他斬帥之夜——卻不知,他這是自尋死路。”
    慕容冰卻開口了,語氣緩慢,但冷峭:
    “薑帥。”
    “你想借燈誘他,但你有沒有想過”
    “這一局,若失手。他死,你死,連我與殿下,都會受到牽連。”
    “你不怕,他反咬你一口,說你設局謀害舊部?畢竟軍中還是以實力說話的,目前他實際掌控的兵力最多。萬一,他真的狗急跳牆,難道你不怕嗎?”
    薑望著她,沉默了片刻。
    “我怕。”
    “但比起這一刀被人偷襲,我寧可……主動出鞘。”
    慕容冰目光不動,卻微點其頭。
    “那我再問你一句。”
    “你若殺了他,軍中誰服?”
    蕭然忽然冷笑一聲,“冰兒,那些吃著他糧的兵,是真心為他拚命的嗎?”
    “這局不是斬一人,是——定軍心。”
    薑鳴鑄緩緩點頭,一字一頓:“定軍心,不留退子。”
    帳中風動,銅爐輕響。
    一縷青灰飛起,如舊戰鼓初擂。
    ——
    慕容冰攤開藏於袖中的營圖草圖,輕點三處:
    “段軻親兵藏於主道後門,夜更時交替,路過糧倉三轉,皆不入正口。”
    “沈白設伏於東側牆下排水道,距帥帳僅兩丈,步入三息可斬門。”
    “鼓聲三響,為信號。”
    “沈白由北,段軍由西,胡澤主牽,三路夾擊,皆匯於此。”
    “這是他設的‘斬首式’。”
    薑鳴鑄望著圖紙,眉頭緊鎖,忽問:“你怎麽知道這麽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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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冰剛欲開口,卻被一聲略顯虛弱的嗓音打斷。
    “因為是我布的反陣。”
    簾後一陣風掠,黑影一閃,一人步入燈下,麵色蒼白,眼神卻冷冽如鋒。
    玄鴉。
    她身披夜行衣,外罩半身皮甲,左肩纏著布帶,步履雖未穩,卻每一步都如刻刀落地。
    蕭然猛地起身:“你……該在養傷。”
    玄鴉淡聲道:“若你們都進了南營,那我留在後方又有什麽用?”
    “你負責點燈,她斷人喉——而我,理應守整盤。”
    她將一卷縮圖輕擲於案,正是另一份軍營內外暗線布圖,其上圈劃清晰,伏兵位、鼓點線、後援路,層層閉合。
    “蕭然你走後,半個時辰內,我召集了三處舊線暗衛,繞開正營哨崗,從後嶺入。伏兵、鼓點調換、真假信號,全由我親布。”
    “雖未痊愈,但我若不在,你們便不會安心。”
    慕容冰看著她,眼中一瞬閃過難以言說的情緒,低聲道:“你現在連劍都未完全能拔。”
    玄鴉嘴角一勾,神情凜冽:“拔不拔劍不重要,我在這裏——就是刀。”
    薑鳴鑄定定望著她,沉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玄鴉目光如刃:“玄鴉。”
    “我不是將軍。”
    “但我……守得住一線生死。”
    蕭然輕輕握拳,緩緩點頭:“好,三人一局,現在——四人。賬外還有隱藏的暗衛,這一局,想必是穩了。”
    ——
    午夜三更,天光如鐵。
    營中萬息俱寂,遠處鼓聲悠悠敲過第三聲,低得像死人敲棺。
    帥帳燈未滅,金光微動。
    帳後牆影一線如蛇,沈白匍匐其下,刀未出,眼先寒。
    “今晚之後——南營換帥。”
    他輕聲自語,左手摸刀,右手掏出銅印袋。
    “鼓三為動。”
    身後親兵各自抽刃,低步如伏犬。
    ——
    風,從東南轉至正北。
    正對——段軻陣前。
    正對——帥帳燈火。
    薑鳴鑄閉上眼,低聲吐出四字:
    “開門,迎客。”
    銅爐火灰驟然一噴,如夜雪初燃。
    殺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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