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錦溪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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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溪,南境重城,銅鐵之脈所在。
    此地四麵環山,僅有一座北門通達主道,門外是刀峽穀口,崖巒錯落、雲霧繚繞。
    唯有一條“龍骨脊”棧道貫穿峭壁,十人並行已覺局促,一旦堵塞,兵馬難通。
    而今,晨風淒冷,北門關隘之上,鐵鈴陣陣。
    一隊軍騎自峽穀之中緩緩而歸,旌旗破裂,甲胄殘損,馬蹄之下滿是泥血凝漬。
    數千私兵低頭前行,神情木然,隊列鬆散,似喪軍歸營。
    為首者,一騎老將,身披黑鱗重甲,麵容灰暗,氣息淩厲。
    那是林家家主,錦溪之主——林慶。
    他周身泥灰斑斑,白發濕貼頸項,眼神如岩縫寒泉,透著隱忍與死寂。
    百姓聚於門口,指指點點:
    “林慶回來了?”
    “怎麽這副模樣?傷兵都抬不住了……難道是輸了?”
    “前些日子不是說,他們家世子在戰場……被青陽軍斬首?”
    “噓!你不想活了?這可是林家啊……”
    議論聲如風穿巷,城門沉沉而開。
    林慶勒馬而立,聽得這些聲音,指節隱隱發白。
    “傳我令,封北門,擂鼓三聲。”
    副將低聲應諾,卻遲疑看他一眼。
    ——
    林慶的手在顫,臉色亦蒼白異常。
    可他的神情未變,緩緩舉起右手。
    三聲沉鼓響徹峽口,如喪鍾沉鍾,壓得百姓噤聲。
    這不是勝者歸來,而是敗將屍歸。
    ——
    錦溪林府,大堂之內。
    漆柱銅燈,簷畫描金,堂中肅殺之氣如隱雷湧動。
    林慶踏入堂內,戰靴沾泥,身披血痕斑駁的黑鱗重甲,未及除盔,目光橫掃全堂。
    堂下已立三人,皆是林家重臣。
    林靖之身著墨青長袍,雙手負後,神色冷峻,是負責礦務銀稅的內務總執;
    林齊山一身軍甲,魁梧挺立,乃是錦溪城防統領;
    而林羽,林慶之次子,則著錦衣護肩,神情焦急,正快步迎上。
    “父親!”林羽低聲喚道,滿眼憂色,“怎麽……隻有這一點人回來?前線援軍呢?不是說總督府會派人來救?”
    “總督都死了,哪還有總督府?!”林慶冷笑,笑聲未落,手中沉重戰盔“砰”然砸落堂階!
    銅聲震響,燈火劇顫,猶如戰鼓未息。
    “就憑你們這群酒囊飯袋。”他抬手一指,怒聲如吼:“我看見的是你們兩個親手把前線的將士送進棺材裏!”
    他目光淩厲刺入林靖之與林齊山:“靖之,六萬銀兩礦稅去向何處?糧草折損八成,連我親帶的糧包都是空的!”
    “齊山,你上報三千甲士,結果我隻見七百人能站著!你們拿什麽守錦溪?拿命嗎?!”
    林靖之低頭,麵色陰沉,唇微動卻終究未言。
    林齊山則猛然跪下,低頭抱拳:
    “家主恕罪,屬下雖執兵權,但糧兵皆受內庫撥配。此敗……實因敵方的武器太厲害了,非戰之……”
    “非戰之罪?”林慶一聲暴喝,身形一震,仿佛連血肉都要撕裂,“我的嫡子,被青陽軍斬於馬下,首級掛在軍營上三日!你還敢說不是戰罪?!”
    “我林家百年基業,竟被你們葬送到成街頭笑柄!”
    他話音未落,一口黑血猛地從喉間翻湧而出,噴灑在堂前青磚之上!
    “父親!”林羽麵色劇變,疾步上前扶住他,卻覺他全身冰涼,掌中微顫。
    林慶強撐著站穩,一手拄案,一手按胸,冷冷掃視四周:
    “聽好了,傳我命令——林氏旗下所有礦口,立即封存,停采、停運,不得再與任何山寨接貨!誰敢再暗中通賊,殺無赦!”
    “斷貨道、斷銀道、斷人道,連狗都給我看住!”
    “那些靠我們活著的山寨——讓他們吐出人來、吐出兵來、吐出銀子來!”
    他頓了頓,望向林靖之,聲音低沉如霜:
    “你是內務總執,礦稅歸你,庫賬歸你,你親自盯此事。若再出半分紕漏……”
    林靖之抬眸,對視良久,忽輕輕一笑:“家主放心,此刻我與林家一損俱損。”
    林慶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林齊山:
    “齊仲海已率內衛南下,不日即將抵達,你要好生招待!”
    “若他真想用我林家擋蕭景玄,就拿出點誠意。再不出底牌,便讓他自己去守這座城!”
    “我林家,已無路退了。”
    眾人拱手應命,各自退下。
    唯獨林靖之,臨退出門前,回望一眼大堂那摔裂的盔甲,眼中閃過一抹深意,旋即消散無聲。
    ——
    錦溪城,表麵為林氏獨掌,實則暗流早生。
    府衙後院,夜風微起,廊下燈火搖曳。
    袁平川,錦溪城防營副統領,一身舊甲,立於案前翻閱調兵冊。
    他眉頭緊皺,眼中滿是不屑與遲疑。
    對麵,一人緩緩飲茶,動作溫潤,氣質儒雅,麵上帶笑——便是周述,縣衙長史,文名甚廣,錦溪有口皆碑的“周先生”。
    “你看出什麽了嗎?”周述放下茶盞,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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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平川哼聲:“林家這些年調兵如戲,七成城防兵全是死賬,明明隻有四千人,卻虛報六千。號稱十萬之中,我看最多六七萬人。”
    “昨夜調北門留守之兵,號稱三百,結果我清點,隻有一百五。”
    “若不是我這兩年暗中調了兩隊丹陽舊部,隻怕前門早已洞開。”
    周述點頭:“林靖之表麵隻管礦稅,實則掌控著整座城的財政與人脈,他一直視你為眼中釘。”
    “這次林慶大怒,你若不自護,小心被推上替罪之席。”
    袁平川眯眼,沉聲:“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周述放下茶盞,輕聲道:
    “既然你我本非林氏之人,何不尋一條——新主之路?”
    袁平川眉頭微動,未語。
    周述眼中卻閃過一抹深意:
    “你可知沈太傅昔年在錦溪之時,便有一批人……早已埋下根脈。”
    “隻等風來。”
    ——
    當夜,錦溪城內,私語暗動,坊間風聲再起。
    “你聽說了嗎?青陽軍已到了北口。”
    “真的?!”
    “就是前些日子打下丹陽的那個蕭王!現在正在北山紮營,聽說他身邊還帶著……薑鳴鑄。”
    “薑帥沒死?!那這戰還打得下去嗎?”
    一處茶棚之中,一位老者端著茶盞歎息:
    “山要變了。”
    “林家……怕是守不住了。”
    ——
    夜深時分,錦溪林府後院。
    林靖之緩步回房,正要推門,卻見門扉微掩,桌上燈火已燃。
    他一怔。
    屋中傳來一人聲音,低而穩:
    “靖之大人,還記得‘沈署書簡’上的舊印嗎?”
    林靖之心神劇震,臉色大變,急步入屋!
    隻見一封信靜靜擺在桌上,落款赫然——沈崢。
    信中僅一句話:
    【錦溪再無退路,擇日而動,願你我皆不負此地百姓】
    林靖之合上信紙,望向錦溪夜色,輕聲道:
    “沈大人,你的信到了。但你該知道……我始終是林家的人……”
    他點起案前一炷香,香煙縹緲,仿佛心意在悄然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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