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背叛之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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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腥未散,火光如豆,玄鴉靜立在眾人之前,神色冷肅如霜岩。
    她眼神緩緩掠過在場諸人,落在副吏梁憫額角,隻輕輕一句:
    “梁憫,你為何額頭冒汗?是否去了北廊?”
    梁憫一震,臉色微變,本能地伸手抹了抹,唇角發顫:“屬下……屬下不敢欺瞞,方才……確曾繞了北廊。”
    “偏殿就在北廊。”玄鴉語氣未變,卻像落下一石,“你走入殿前,可聽見什麽?”
    梁憫臉色漲紅,聲音一頓:“聽、聽得些微響動……以為是侍從調動……”
    “哦?”玄鴉語氣微揚,似笑非笑,“所以你聽見異響,卻不曾匯報?”
    “屬下……以為隻是正常調動……”梁憫低頭,話越說越小,冷汗已自鬢邊滑下。
    玄鴉轉而看向秦鑄,語氣毫無波瀾:“你守東井。”
    秦鑄一怔,猛地挺直了腰:“是。”
    “井門今晚開過幾次?”
    秦鑄皺眉思索:“開過一次,是運夜炭上來……”
    玄鴉語氣陡然一緊,像拎斷一根弦:“誰驗的封簽?”
    秦鑄一愣,下意識看向人群:“是、是——楚營……他當時就在那。”
    四周驟然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靖之,齊齊望向玄鴉身側的那位沉默男子。
    他身為暗衛,不應該出現在那個地方。
    楚營緩緩抬眼,神情不動,低聲行了一禮:
    “屬下擅離職守,願領罰。”
    他語氣平靜,姿態標準,聲音中不帶絲毫慌亂。
    ——
    殿中沉默數息,連爐中炭火都似壓低了聲音。
    玄鴉沒說話,隻盯著楚營的眼,盯了整整三息。
    林靖之眉頭微蹙:“楚營,他是你的人?你難道連他都懷疑?”
    “是啊……”玄鴉緩緩抽出佩刀,聲音忽低了半分,帶著一絲沙啞。
    “我曾信他。”
    “他是青陽城的老人。是殿下還未起兵時,就陪在身邊的人。”
    她眼中浮出一絲極淡的痛意,又迅速被冰冷覆蓋。
    “我們從北境一路殺到南境,夜宿沼澤,三天沒水,吃幹糧都要輪流。他也在。”
    “那時候……他說,隻要殿下還在,他就不死。”
    她停頓一息,忽然輕聲一笑,帶著難掩的冷意:
    “結果現在——你背著我們,把情報送給林慶。”
    “你找到我認識你的筆跡。所以,你是左撇子,可這封信是右手寫的。”
    ”我很早就懷疑你了。“
    “那七個兄弟,全都死在霧嶺,隻有你活著,還說什麽‘消息斷了’。”
    “你知道最後一個人是怎麽死的?”
    她眼神驟寒,咬字如刃:“他咬碎了自己的舌頭,把血封在口袋裏,不讓信落敵手。”
    “可你呢?”玄鴉腳步一動,倏地貼近,刀鋒閃出,霎時抵上楚營喉頭!
    她的聲音不再冷靜,而是壓著怒火般低吼:
    “你在我背後吃著殿下的糧,穿著我們軍中的鎧甲,活在我們替你流血的隊伍裏——轉頭卻幫林慶送信?”
    玄鴉語氣一沉,聲音低得幾乎像自喉骨擠出,帶著從骨血中冷凝的恨意。
    “忠於信仰死,是英雄。”
    她眼神直刺楚營的瞳孔,字字如霜鋒破皮。
    “叛了信仰活著——是狗。”
    楚營終於臉色一變,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什麽,忽然嘶吼出聲!
    “狗?你說我是狗?”
    他猛地掙紮,眼眶通紅,肩膀顫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我也不想!你以為我願意?!可他抓了我妹!她才十三歲!你知不知道她在林慶手裏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聲音發啞,語調瘋癲:
    “我給你們傳遞過密信,也拜托你們查她在哪兒,你們誰回頭看過我一眼?”
    他猛地看向玄鴉,目光像要燃燒起來:
    “你們眼裏就隻有殿下、隻有計劃、隻有‘正義’!可我活著是人,她也是!”
    他笑了,笑得像哭:
    “林慶說,給他一封信,就能讓我妹活下來。我知道那信可能會害死你們,可我要救我妹妹……我隻能賭一次……”
    “現在你要殺我,行!你是清白的,你是英雄,我是叛徒。”
    他咬著牙,吼出一句:
    “可你們比林慶……真的幹淨多少?”
    他忽然狂笑起來,笑聲像鐵片刮在地上:
    “殺吧!你們是光明的,是英雄的,是把忠義寫在臉上的。可我死了,她也活不了。”
    “我死了,她也得陪葬。”
    玄鴉眸中寒意驟凝,忽然一步踏出,刀鋒倏然一閃,劈斷了楚營最後的掙紮。
    “噗——!”
    血光乍濺,迸在她的靴尖和楚營的胸口之間,勾出一道猙獰的弧線。
    她的聲音平靜得像死水:
    “你背叛了我們,不是因為你妹——是因為你信不過我們。”
    她收刀入鞘,緩緩吐出一句:
    “你死,不是因為送信,是因為你早把命遞給了敵人。”
    血落如線,緩緩暈開在腳邊石磚上。
    楚營倒下後,殿中無人再出聲。
    連林靖之,也默默移開目光,仿佛那道身影已徹底從記憶中剝離。
    玄鴉沒有立刻說話。
    她站在原地,刀未收,手微微發緊,指節泛白。
    火光跳動間,她隻是低頭望著地上那團鮮紅,沉默了很久。
    那是一種無聲的哀悼,也是一場極短的告別。
    殿中風聲拂過帷幔,悄然吹散了一縷血腥。
    她緩緩轉頭,目光落在左側的劉勝身上。
    “這封信,”她語氣低得像是從刀鞘裏抽出來的刃,“送出去。”
    劉勝一怔,抬頭:“送……出去?”
    “原樣送,字不改,文不動。”
    “就讓他們以為我們還在瞎——讓他們放心地咬鉤。”
    她走到炭爐邊,將那封密信翻正,一字一劃盯著那行墨跡,語氣冷得像釘入骨髓:
    “我不是要殺他。”
    “我要讓他死得值一點。”
    “這封信——就當是他死後的最後的盡忠。”
    她回頭看向劉勝,眼神如霜壓城:“沿著他的腳印走,聯絡、遞交、接頭、回點,半步不偏。”
    “誰敢接,就咬住誰。”
    “他們的腿、他們的手、他們的命——一樣都別想帶走。”
    她語調未高,字字壓低,如刀刮鐵。
    “逼得他們傳得越快、跑得越急、信傳得越多——就死得越多。”
    “我就想看看,是誰躲到背後。”
    劉勝俯身領命,目中寒光一閃:“是!”
    林靖之在旁聽得眉頭緊鎖,低聲問:“你不怕……走漏了真正的消息?”
    玄鴉緩緩回頭:“這是誘餌。”
    她冷笑一聲,“而我,要釣的,是那隻還躲在鐵浮城暗處的老狐狸。”
    “至於走漏消息,我已經見識過林大人的本事了。雖然你這座城不是你的了,但是我相信你還有能力讓這座城騷動。他們暫時動不了你。而且,你還有屬於自己的力量。”
    短暫沉寂後,林靖之緩緩坐下,像是整個人被什麽抽空了力氣。
    他望著那灘還未冷卻的血跡,指節無聲地蜷緊,良久,才低聲開口:
    “我小時候讀《林氏家規》,把每一道族訓都當經卷抄過十遍。”
    “後來進冶署、入礦樓,每一道工規、每一紙折調……都刻進了骨頭。”
    他苦笑一聲,語氣像在自嘲,又像在懺悔:
    “我一直以為,自己守的是規矩、是職責,是祖上留下的榮光。”
    “可今天我才明白——我守的,隻是一口吞人的爐。”
    “你說我是什麽?總管?是個收屍人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緩緩變冷,聲音帶著一絲錐心的倔強:
    “我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兄弟下井,再沒回來。”
    “我簽過上百份調令,卻連一個調走的親兵都救不回來。”
    他咬了咬牙,眼神如刀鋒掠過玄鴉:
    “若我今天還要護林氏的清白,那就是拿命去護一個早已沾血的名字。”
    “那我寧願——毀了這座爐。”
    他站起身來,將那塊玄鐵令鄭重放在玄鴉手中,語氣終於凝如鐵壁: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林氏總管。”
    “我是——殿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