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背叛之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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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夜無風,殿中火光搖曳不定,剛剛那一道窗影掠過,便如黑蛇入林,消失不見。
    玄鴉眉梢一動,身形尚未移動,殿外忽然爆出一陣低促殺聲!
    “鏘!”
    是刀出鞘聲。
    緊接著,一連數道身影從偏殿石柱之後躍出,黑衣束發,動作迅疾,撲殺直取中殿。
    一瞬間,殺氣逼人!
    “有刺客,爾等還不進來嗎?”
    林靖之斷喝聲如雷貫耳,緊接著殿門“轟”地一聲被撞開,一道道黑影疾掠而入!
    玄鴉原本靜立階下,眼神冷冽不動,可就在那一瞬間,她眉梢卻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那是她第一次——對林靖之,感到一絲出乎意料的詫異。
    這些人不是那些跪伏聽命、眼神冷木的幕僚。
    他們殺氣如潮,落地即殺,出手狠辣至極,彼此間不言一語,配合卻堪比精銳部隊。
    他們不是文吏,不是礦監,更不是裝腔作勢的“林家庶將”——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
    玄鴉一眼掃過,心中微動:這些人多半是林靖之血親舊部,暗藏於城中不受林慶節製。林慶並非不想殺林靖之,而是——他殺不了。
    她眼神一凝,忽覺林靖之遠比自己以為的更深。
    他沒有投降林慶,也沒有完全放棄掙紮,哪怕困於鐵樓之中,手中也仍藏有最鋒利的刀。
    這一瞬,她對林靖之的“判斷”,悄然更改了一格。
    玄鴉嘴角微動,未說話,仍抱臂冷觀,但眼神中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已悄然褪去。
    那幾名黑衣殺手身手了得,顯然不是普通刺客。
    他們一落地便以環斬之勢圍住玄鴉與林靖之,刀光如網,封喉斷腕,無一招多餘。
    然而,麵對林靖之的護衛,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不到十息——
    “噗、噗噗——!”
    三道悶聲連響,鮮血濺地,地毯瞬間被深紅染透,屍體橫陳階下。
    最後一人掙紮著從柱後躥出,手剛摸到袖中暗器,一柄短刃便自他喉間劃過,被一腳踹入階下,撞得碎石迸裂!
    ——死寂!
    玄鴉緩緩走近,看著那最後被拖來的屍體。
    林靖之微頷首,向身邊的幾名護衛低聲吩咐:“搜索附近,確保後殿,暗道、井蓋、密室,沒有其他的藏匿者。”
    “是!”
    應聲如雷,那些林氏死士齊聲而去,殺意仍在回蕩。
    玄鴉蹲下身,手中銀絲卷起屍體手臂,翻轉,在右袖最裏層的縫隙中,摸出一枚薄薄紙卷。
    “信?”她眉頭一動,將紙卷撚起,走到炭爐邊,拈火輕烘。
    紙張漸漸泛黃,一行行淡淡的墨跡浮出。
    她低聲念道:“玄鴉密會林靖之,恐有大事發生。蕭景玄暗藏廢人營。”
    她讀完,沒有立刻言語。
    林靖之走上前一步,目光凝在那紙上,神情慢慢凝固。
    他盯著字跡,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的旋渦。
    “這筆跡……”他低聲,“不是常規的字體,偏圓,偏正……似乎刻意隱藏筆跡。”
    玄鴉緩緩道:“寫這封信的人,很謹慎,可惜他不是擅長舞文弄墨之人。你看——這幾個撇捺的轉鋒,很生硬。”
    她頓了頓,忽然道:“更重要的是,這封信是右手寫的。”
    林靖之一怔,眼中猛地一閃,聲音低下去:“而這個死人……是左撇子。”
    兩人目光交匯,氣氛霎時冷了下來,空氣仿佛也凝滯了半分。
    林靖之緩緩吸氣,眼神忽然銳利如刀鋒,望向屍體的臉,低聲道:
    “他不是作者。”
    玄鴉接聲補上一句:“他隻是——信使。”
    兩人同時沉默。
    那一瞬,整個殿中隻餘下木炭輕燃的“啪啦”聲響,像是心跳聲在空蕩的石殿裏回響。
    玄鴉緩緩站起,衣袍微晃,神色不變,眼神卻冷得像夜風掃過利刃。
    “幕後之人還沒現身。能直接和林慶傳遞密信,身份定然與眾不同。”
    她抬眼掃過殿外,聲音沉如暮鼓:
    “而那個人——就在我們信任的人當中。”
    屋內靜默,隻有幾縷血氣尚未散去。
    林靖之沉聲喝令:“來人——把剛才聽到我們說話的人,全叫回來。”
    片刻後,數人快步入殿。
    他們分別是林靖之在鐵浮城僅存的幾位心腹。
    一人是副吏梁憫,年不過三十,麵色蒼白,一入殿便下意識看向殿門背後的鎖扣,眼神迅速一閃,又強行收斂。
    一人是老幕僚沈倚甫,衣袖上有未幹的墨跡,行禮時手勢略微遲緩。
    他站得靠窗,步伐似乎刻意繞過中線,眼神始終未正視玄鴉,隻偶爾偷偷瞥向林靖之袖中的玄鐵令。
    一人是貼身護衛副頭秦鑄,肩上衣角略破,顯然方才曾經曆衝突。
    他唇色泛白,手始終握拳,站位卻微微偏向偏殿出口,像隨時準備衝出去的野犬。
    他的眼中帶著殺氣,戰意尚未散去,甚至鼻息都有些急促。
    其餘幾人身份更淺,但目光中或驚或懼,神情不一,似乎對殿中之事已隱有猜測。
    玄鴉目光掃過眾人,每人隻駐足半息,卻仿佛將他們心底的一寸暗影翻了出來。
    她低聲道一句:“全都站好,一個一個問。”
    負責監視他們的,都是玄鴉帶來的暗衛。
    其中其中一位,名叫“楚營”,年紀不大,站於玄鴉左側,一言不發。
    另外一人名叫“劉勝”,跟隨玄鴉已久。
    “大人,這幾人都是剛才在殿外候著之人。他們都是能聽到消息之人。我們按照大人的吩咐,一直盯著。”楚營沉聲回複。
    玄鴉點了點頭,對林靖之說:“剛進來時,我就讓手下盯著這些人。就擔心恐有內奸,沒想到還真有。他不僅傳遞消息,還暗中通知了刺客,意圖不軌!這能力,絕對不一般。”
    林靖之目光逐一掃過,神情森冷,“剛才我命你們留後,可偏殿有人突襲,這是怎麽回事?”
    副吏梁憫第一個低頭:“屬下……不知,有失察之責。”
    “那是誰進了偏殿?”
    “屬下……確實派了巡崗,但……”
    他說得磕磕巴巴,聲音發虛。
    就在眾人沉默之時,站在玄鴉左側的楚營略一抬頭,低聲道:“大人,這幾人都是剛才在殿外候著之人。他們都是能聽到消息之人。我們按照大人的吩咐,一直盯著。並無特別之處。”
    她心中微頓,視線緩緩掠過眾人,在楚營身上短暫停留。
    他站得筆直,神色從容,聲音沉穩。
    可那一刻,她卻捕捉到一個細節。
    右手指腹,正下意識地輕揉著袖口內襯的縫線,那是慣用左手書寫者為減緩壓筆疲勞,才會形成的肌肉記憶動作。
    她心中驟然一緊,卻又緩緩鬆開。
    是巧合?是下意識?
    還是……刻意為之?
    她的目光移開,不動聲色,腳步也未前挪半寸。
    若他真是內奸,此時無動於衷,實乃大敵;
    若不是——那這無意識的動作,便是故意幹擾我的注意力。
    她眸色微斂,指尖輕觸腰間銀絲線軸,感知微動,卻終究未起殺意。
    玄鴉緩緩閉了閉眼。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個寫信的人,也許正好知道她“會懷疑左撇子”。
    她緩步轉身,未發一語,隻冷聲吩咐:
    “沒找到那人之前,不許任何人離開塔樓一步。”
    林靖之側目一眼,看著她眼中那絲深深的謹慎與冷意,神情微凝。
    而楚營站於列中,神情未變,指腹卻輕輕一頓。
    仿佛,察覺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