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狗命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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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風井前。
    一片死寂。
    毒煙未散,空氣中仍彌漫著腐菌焚燒後的焦臭與灰燼,仿佛死神尾隨在隊伍身後一步不離。
    井口之上,厚重鐵板與石封層疊封死,無縫可鑽。
    纏繞的鏽索如同鎖鏈,冷硬生寒。
    光線越來越稀薄,火把愈燃愈短,喘息聲夾雜著哀鳴,在這片死地回蕩。
    有人怒拳砸壁,哭罵出聲:“林狗真不留活路!”
    “他媽的,他是打算讓我們活埋在這兒!”
    更多的人癱坐在地,眼神迷茫,身體微顫:
    “就這……就被堵死了?”
    “我們死定了……真死定了。”
    喊聲雜亂,隊伍邊緣已有人動搖,眼神中透著崩潰前的絕望。
    玄鴉上前一步,冷聲道:“安靜!”
    眾人一震。
    玄鴉神情冷凝,掃視四周,聲音低沉如寒冰:
    “若我們在這裏耽誤太久,林慶的人就會搶先一步趕到鐵浮城。”
    “到時候,不是鐵板封死我們,是兵刃砍死我們。”
    一句話,讓原本慌亂的空氣陡然收緊。
    許文山拄著斷槍,氣若遊絲,卻仍咬牙低吼:“這口井,說不定能硬生生的砸開!”
    但此刻,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靠蠻力就能撬開的東西。
    鐵索堅固、石封多重,上有封層不透,下有斷根無支。
    狗命線,到這一步,是死。
    然而,就在這沉悶如溺水般的死靜中,蕭然緩緩轉身。
    他沒有說廢話。
    隻是平靜地開口:“江九斤。”
    “在!”老礦奴像驚雷乍醒,立即躬身聽令。
    “去,把前線小隊的油布、火灰瓶、礦鎬、鐵鉤,全都帶上來。”
    江九斤一愣:“帶這些幹嘛?”
    “炸井。”蕭然緩緩道。
    “你……你說什麽?”江九斤瞪大眼睛。
    蕭然沒有理會驚愕,直接從懷中抽出一截烏金鐵錐,蹲身在通道石地上,飛快刻劃。
    “這通風井是當年鐵浮城的副井,廢了多年,卻未徹底枯死。”
    “你們看這石壁,潮氣未散,下層地縫多有濕汽匯聚。”
    “若能借井下水汽悶熱之勢,尋其脈、奪其勢,於悶點一處燒透封層,便能以氣震石,衝開死口。”
    話落,他已刻出一幅井口剖麵圖,線條簡明,力道如刀鋒鑿石。
    玄鴉目光一震,低聲驚訝:
    “你要借蒸力衝頂?以封死之口,反作破井之路?”
    蕭然起身,神情淡然:
    “世人見死道,隻想著逃。”
    “可我說過——我不是逃。”
    他目光掃過眾人,如雪刃凜冽:
    “我是來——殺進去的。”
    ——
    江九斤手裏拎著火灰瓶和破布,滿臉通紅地罵:
    “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老子挖礦十幾年,從沒聽說過靠蒸力炸井的!”
    “那是礦奴的活——你可是大梁的皇子——”
    玄鴉突然低聲道:“等等,這幾瓶火灰濕了,三瓶裏隻剩兩瓶還能點。”
    謝雲行蹙眉:“若爆破不成,熱汽反震,就不是炸井——是炸我們自己。”
    一名老兵倒吸一口涼氣:“這要是炸錯角度,整個通道都得塌。”
    江九斤呆住幾息,忽然破口大罵:“老子命苦,不想死得稀巴爛!”
    蕭然卻隻是抬眼,淡淡一句:“所以你要賭準——賭這口氣,還能衝得出去。”
    他說著,蹲下繼續在地上刻劃圖形,手指如刀,神色未動。
    玄鴉盯著那幅井口剖麵圖,沉聲低語:“賭命,就這一次。”
    江九斤牙一咬,終是悶聲應道:“好——老子今兒賭殿下一把。”
    簡訊組得令,迅速鋪設傳信路徑,通知後方小隊立刻退至安全範圍。
    玄鴉帶人沿井口布設壓爆引燃點,按蕭然指示,將火灰瓶與油布纏繞井壁,並插入老軌深縫。
    短短一刻,一整套自製熱爆裝置已就位。“退至三十步,掩護就緒!”
    江九斤喘著粗氣躲在後方,拍了拍自己胸口:“要真能炸開,我……我給你敬酒三壇。”
    ——
    蕭然最後走近爆點,手中點燃引線。
    火光跳動,映在他冷靜如霜的臉上。
    他輕聲低語,仿佛對著遙遠的某人:
    “林慶,你布陣如棋,自以為步步算盡。”
    “可惜——我不是你棋盤上的子。”
    他說完,手腕一抖——引線入罐,蒸汽激爆!
    “轟——!!”
    地動山搖!
    整條礦道震顫!
    通風井上方的鐵板連帶封石猛然炸飛!
    一股熾熱的蒸汽混著火灰騰空而起,照亮整座封死的井口!
    那一瞬——陽光,穿透黑暗。
    從那道破裂的井口灑下,照在每一個沾滿血汙、眼神灰敗的人身上。
    ——
    數息死寂。
    隨後——
    “我們……出去了!!”
    一名少年礦奴忽然放聲大喊!
    “天光!!真的是天光!!”
    “我們真的——真的出去了啊!!”
    喊聲如洪!
    狂喜席卷隊伍!
    江九斤仰頭望著那一道光,肩上還扛著昏迷的青年礦奴。
    他眼圈一紅,卻是哈哈大笑:
    “老子挖了十幾年礦井,今天頭一回——親手炸了個洞出來!!”
    “衝啊——!!”
    ——
    遠在鐵浮城的哨塔。
    晨哨巡邏,哨兵正眯著眼打盹。
    “轟——!!”
    一道悶雷般的震響,仿佛從大地深處炸出!
    塔上守軍被驚動,四方驚起!
    “什麽聲音!?”
    一名哨兵踉蹌起身,抬頭望向遠處山脈。
    隻見——鐵浮城北坡之下,一股灼熱蒸騰的煙浪破空而起,陽光透射其中,火灰飛舞!
    “那是……通風井口?!”
    “通風井怎麽會炸?!”
    隊長眉頭緊皺:“剛才那不是落石,是……火雷!”
    “快,集隊——過去查看!”
    兩小隊守軍持弩而出,順著山道而下,越靠近,越覺不對勁。
    “你聞到了嗎?”
    “血……還有火藥的味。”
    空氣裏,是一股壓得人發悶的沉沉灼意,像有什麽在土裏緩緩遊動。
    “前方草叢一動——”
    “等等,那是不是——”
    “咻——!”
    話未出口,一道黑影已破風而出!
    玄鴉身若幽鴉,貼地掠至,袖中銀線卷喉,血光乍放!
    她反手橫割,一名兵卒頭顱飛起,身軀無聲倒地,血線如墨渲染草地。
    “太吵了。”她語聲如冰。
    “天亮前你們最好閉嘴。”
    另一側,許文山如破斧狂奔而出,斷槍橫掃,破盾貫喉,一擊一殺!
    “都說了——老子是先鋒。”
    兩人如同來自黑夜的雙鋒,一冰一火,交錯收割。
    守軍甚至還未回身,就已喉斷血湧!
    三息之間,二十餘人,盡滅!
    血染井口,火光搖曳中,死寂如寒。
    玄鴉抹去唇角血痕,眸光如刃,望向遠方山影:
    “他們知道我們來了。”
    許文山舔了舔唇邊的血跡,手中斷槍滴血如雨,低哼:“他們守的是通風井,卻沒想到——這口井,通的是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