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登塔赴密,林靖之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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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井之煙尚未散盡,晨光透入霧嶺,照亮了鐵浮北塔的石階。
    在山野寂靜與血腥之中,蕭然與玄鴉身披礦灰與血跡,從一處斷牆縫隙悄然攀上鐵浮城塔頂。
    此刻塔樓守兵已清,屍體伏倒在黑瓦石磚之間。
    蕭然緩緩摘下頭巾,望向遠處城心,眼神深邃如潭。
    玄鴉看了他一眼,低聲提醒:“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蕭然點頭:“走吧,該去見老朋友了。”
    ——
    塔樓內,一道銅門後。
    林靖之已經等了很久。
    他身著舊甲,鬢發灰白,麵色肅沉,卻神情肅穆地站在廊下。
    當那道門被輕輕推開,蕭然踏步而入。
    兩人視線交匯,一瞬竟有些恍惚。
    林靖之緩緩跪下,卻在俯身的瞬間微微一頓。
    膝蓋觸地的一刹,他背脊仍僵直,雙肩微顫。
    他喉頭微哽,語聲沙啞:“靖之……參見殿下。”
    蕭然未語,思緒不由翻滾,這是他第二次見林靖之。
    第一次見他時,還是在錦溪城外,當時的他意氣風發。
    現在僅僅過了數月,再見林靖之,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片刻後,他終於伏地,可語聲卻不像一個立誓歸心之人,更像一個……拖著滿身汙泥前來的老兵。
    “那日殿下給我沈太傅手書,我本答應守護霧嶺,救下礦奴,洗我林家舊債。”
    “可如今……”
    他聲音一滯,喉頭滾動,卻終究壓不住內心深處的崩潰。
    “礦奴不是我救的,是殿下你拚死拚活搶下的。”
    “而我,困在這座塔樓中,連一步都沒走出去。”
    他眼中浮現掙紮,那是羞愧、懊悔、也是對自己無能的恨意。
    “我不是不願歸順……我隻是怕……”
    他猛然抬頭,望著蕭然,嗓音顫抖:“怕你已經不信我。”
    “我怕我歸心之時,殿下已無心接納。”
    話音至此,他終於狠狠一叩頭,額角磕出血痕,淚落如雨。
    “靖之……無顏再談舊諾。”
    “愧對太傅,更愧對那些還未逃出礦井的兄弟們。”
    這一句,字字如釘,釘入地磚,也釘入眾人心中。
    蕭然站在他麵前,目光靜如止水。
    他沒有立刻說話。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如雲下微風,卻帶著沉沉壓意:
    “那封信,是沈太傅給你的。”
    “他說得沒錯——此局非你之過。”
    “但你——確實也沒解開。”
    林靖之身軀微顫,伏地更深。
    蕭然忽然冷笑一聲,語氣陡冷,聲音如鋒刃:
    “你說你愧對太傅——可你若死在這裏,愧對的就是那些曾信你的礦奴。”
    “你能熬過十七年血汗,卻熬不過一個選擇?”
    “你這頭老狼,是打算苟活到死,還是咬最後一口?!”
    林靖之猛然一震,五指扣地,咬牙發顫。
    蕭然語聲微頓,卻話鋒一轉:
    “但如今你仍有機會。”
    “罪人營的礦奴已至,他們走的,是‘狗命線’。”
    “但下一步,他們要走的,是人路——是鐵浮,是天下。”
    “隻要將封堵礦井的兩千營衛都拿下,那麽十萬礦奴都將得到解放。”
    “林靖之。”
    “我不是來問罪的。”
    “我是來告訴你,從今日起,若你仍想贖罪,就從這一步開始。”
    “從你手中這鐵浮城,開始。”
    林靖之猛然抬頭,眼圈發紅,顫聲道:
    “殿下……你還願意信我?”
    蕭然淡淡點頭:
    “你說你愧對沈太傅的信。那就拿回點能對得起的。”
    “這鐵浮城,若你守得住,就不是林家的。”
    “是天下的。”
    “你不欠林家。”
    蕭然緩緩走近,低聲,卻字字如釘。
    “你欠的,是那些年年歲歲在井下沒日沒夜敲礦的人。”
    “是他們的手,是他們的命,是他們拚出來的這座鐵浮城。”
    他停頓半息,語氣微沉:
    “林慶要你守礦,是為了奪權。”
    “我要你守礦——是為了讓那群人在流汗的時候,知道天光不會再被封上。”
    “你守的,不是礦,是他們的命脈。”
    蕭然目光一凜,猛然抬聲:
    “從今日起,你不是為林慶殺人。”
    “你是為活人守一地。”
    “你若真還願活得像個人,就拿下這座鐵浮。”
    “林靖之——你從此起,是我蕭景玄的人。”
    林靖之猛然抬頭,熱淚橫流:“殿下——!!”
    那一刻,他五指緊扣地磚,額頭抵地,如祭。
    ——
    緊接著,林靖之獻上兩卷布圖,雙手顫抖:
    “這是鐵浮城水文暗渠全圖,另是城內火藥庫、糧囤、兵械庫密布位置……”
    “如今我歸殿下,願執此圖獻忠。殿下若有意夜襲、斷渠、放火,我鐵浮一半門戶,皆聽殿下一聲。”
    蕭然凝視他半晌,忽而淡聲問道:“林慶既然軟禁你,你原先的那些布置,肯定也會重新替換。這些東西會不會已經‘物是人非’了呢?”
    林靖之聞言,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雖被軟禁,但並未被剝奪名義職責。”
    “因為礦場……離開了我,根本運轉不了。”
    “而在林慶那些信任的人中,也不全是效忠於他。其中還有幾位是跟隨我的老部下。”
    “他以為替換了一切,殊不知萬變不離其宗。”
    他說到這裏,聲微而沉,像是壓了十幾年的悶火。
    蕭然接過圖卷,目光如電,緩緩展開。
    布圖之上,暗渠縱橫、井脈交錯,倉庫、火藥、糧囤皆密密標注如棋局。
    他盯著圖紙沉吟半刻,若有所思問:“林慶最快多久能趕到城中?”
    林靖之略一思忖,迅速答道:“原本有捷徑的話,隻需三個時辰。但聽聞殿下已經毀了捷徑,現在所有人進入礦場,都需要走山路。”
    “他隻能繞山北轉至西嶺,再下穀進礦。”
    “即刻啟程,也需整整一日。”
    蕭然眉頭不動,又問:“林齊山呢?”
    “他更遠。”林靖之低聲,“在重嶺營調兵需兩日,且須經霧嶺東腹繞道。他是援軍,不是先手。況且殿下的大軍在霧嶺外圍,他也不敢大規模的動兵。”
    蕭然輕輕合上圖卷,聲音不大,卻帶著金石般冷意:
    “好。”
    “那我們有一日的時間。”
    “隻要拿下林家嫡係部隊鎮守的礦井。十萬礦奴一旦歸順,哪怕他林家大軍傾巢而出,有何懼之?”
    “殿下,這嫡係部隊,也並非鐵板一塊。我早已經安排了自己人。隻要殿下能調動千餘人,在下有信心可以拿下那兩處豎井。”林靖之回答道。
    “千餘人?那就要看‘狗命線’那邊了。”
    蕭然目光微凝,語聲一頓,緩緩環視四周。
    “你們不覺得這座鐵浮城……太安靜了嗎?”
    玄鴉忽然側耳,神色一凜:“風裏,似乎有動靜。”
    陳二秤已掠步上前,取出銅鏡攀至角樓,定睛眺望。
    幾息之後,他低聲吐出一句:
    “狗命線那邊,似乎出事了。”
    蕭然眉眼微沉,望向遠方:
    “看來……情況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