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歸來,不為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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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嶺的局勢,瞬間扭轉。
    棧道斷裂之後,山風自北而下,如怒濤推火,烈焰未息,反而順勢蔓延至山脊之後。
    後山營地,煙柱直衝,火點如星落。
    焦油味夾雜戰馬嘶鳴、兵卒奔逃的腳步,匯成一片失控與哀嚎的交響。
    山道被毀,糧道焚斷,林軍後營如失控的困獸牢場。
    兵卒倉皇而逃,火光在盔甲間亂舞,反照著一張張惶懼的人臉。
    林慶披甲而立,站在後山斜坡的指揮台上,盯著山下混亂人潮,喉結劇烈滾動,眼神像要從火海中剜下一線生機。
    他死死捏著一封急信,信紙已被汗水浸得微卷,紙上四字潦草暈墨:「棧橋已毀」。
    他怔怔望著那四字,指節發白,唇角微顫。
    仿佛有片刻,他聽不見火聲,看不見亂兵,隻看見那張被汗水熏黃的紙,像一紙訃告。
    林慶怔立良久,忽而低低一笑,笑聲裏沒有喜意,隻有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恨。
    “三十年……我林慶為了當上族長,布局、殺人、捧傀儡,一刀一血,一局一殺……才攀上這林家之巔。”
    “誰能料到,最後竟斷在……蕭家那小畜生手裏?”
    他喃喃念著,眼神茫然片刻,像是要從那紙上找出什麽答案。
    “是不是……我錯了?”
    “我不該信林齊山?不該養他?不該設這局?”
    “嗬……不。我林慶沒錯。”
    他忽然咬牙,語氣轉寒:
    “是他們——林齊山、林羽、林靖之、這些族中的敗類……”
    “你們全都不配姓林!!”
    “他們都是該死之人!”
    後方親兵剛欲開口,他倏地一轉身,暴喝:“誰來告訴我——這是誰幹的!!!”
    親衛跪地,聲如蚊蚋:“屬下……不知……”
    “不知?”林慶聲音如碎冰,“你們都不知?!”
    下一瞬,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得那人滾翻三圈,撞上燃起的軍旗杆,血濺一地!
    “來人!”他猛地轉身,手指指向西營方向,“調兵,派人突圍出去,多派幾人,賞賜給多點。”
    “去聯絡林齊山!”
    “告訴他……”林慶猛地一揮袖,將一封錦囊扔到地上,“隻要他肯回援,我便將那份皇陵圖,獻給他!”
    “就說……隻此一份!有了這份寶藏,就能成為天下之主!”
    “並且讓他當林家的族長。”
    左右將領聞言,神色各異,沉默片刻,終有人俯身拾起錦囊,快馬疾馳而去。
    林慶拭去口鼻血痕,喃喃冷笑:“蕭景玄啊蕭景玄……你以為你能逼我死?我林慶手中,還有籌碼。”
    “我們林家永遠不會輸給你們蕭家。”
    ——
    與此同時,霧嶺前鋒大營之中。
    林齊山軍帳。
    銀甲未卸,他已獨坐長案之前,冷眼掃過錦囊所攜之物。
    一張圖紙。
    泛黃牛皮,筆痕線索繁複,呈十字結構,卻明顯缺左下角。
    林齊山捏著圖紙未語,副將已看出不妥,低聲提醒:“大帥,此圖之局限甚多。那左翼區域……按理不該是空白。”
    “要麽,他故意遮掩。”
    “要麽……他手中壓根就不是全圖。”
    林齊山冷笑,眸光森然。
    “用藏寶圖換一條命……嗬。”他將圖紙輕輕擲回案上,仿若一張廢紙,
    “死人拿刀抵我喉口求命?連咬牙的力氣都沒了,憑什麽要我救他?”
    他轉身,眼底冷意森森:“他若真有皇陵線索,當初為何藏著掖著?等到命懸一線才舍得拿出來,這不叫籌碼,這是臨死前的哀求。”
    “至於族長的位置……他都剩一口氣了,還想跟我談誰擔任族長?隻要他一死,不就是我了嗎?真是可笑至極。”
    副將低聲:“大帥的意思是……”
    林齊山緩緩起身,負手立於帳前:“那圖,怕隻是誘餌。”
    “再派幾人去……但不是接應,而是給他希望,然後偷那真圖。”
    “無聲無息,把他藏著的副本搶來。林慶要死——就讓他帶著空殼去死。”
    副將應諾,悄然退下。
    火光映照中,林齊山神色冷峻,一字未吐,已斷生死。
    ——
    橋斷穀畔,蕭軍會師。
    夜色正沉,三道軍旗交匯於斷橋之畔。
    玄鴉衣袂如夜,張溯披甲持令,而那一襲暗紫鬥篷的女子,卻在人群中緩緩前行,步步踏火而來。
    是慕容冰。
    她身後是穀火未熄,焦油之焰如鬼火亂舞,映著她如霜的眉眼。
    她的目光穿越硝煙與火光,在山道盡頭,終於望見那一道披風獵獵的背影。
    ——蕭然。
    他靜立於斷橋之巔,風卷長披,甲紋冷硬如鋒,望著燃燒不息的西嶺,似未察覺她已至身後。
    直到腳步聲踏入風中,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帶著三年未曾出口的溫熱。
    “冰兒。”
    慕容冰止步,離他僅三尺,卻仍未出聲,隻是看著他的背影一瞬未移。
    下一瞬——蕭然轉身,將肩披一甩,鬥篷橫掠火星,披風落下,如一張無聲的誓言,覆在她肩上。
    慕容冰微微一震,眼底寒光淡了幾分,卻沒有推開,隻抬手輕輕壓實披風邊角。
    她開口,聲音冷淡卻帶一絲沙啞:
    “你來得遲了。”
    “但我知道你會來。”
    蕭然看著她那被火光照得透亮的眼神,嘴角終於浮現一抹笑意。
    “你斷了他的退路,我,自然要為你——鋪歸途。”
    “不是回家,是並肩上陣。”
    風聲轟鳴,斷橋殘骨猶熱,火焰在兩人身後劈啪作響。
    他們站在穀火之上,身影並立,像是一對披甲逆風而立的神隻。
    風穿過斷橋焦骨,火焰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仿佛從青陽城到霧嶺這些年沉浮,終在此地重合。
    玄鴉挑眉,卻未言語,隻轉頭望向穀道,沉聲道:
    “林慶若聰明,就該自裁。”
    張溯搖頭:“他不會。他在林家族長的位置當太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今日便敢賭全命。”
    慕容冰目光依舊鎖在蕭然身上,唇角微動:“他會先言,再誘,再陷。”
    蕭然輕聲應道:“可惜他不明白,大勢已去,這些都是徒勞的。南境算是平定了。”
    四目相對,世間戰火如煙,而他們心底的劫火,終在此刻熄成靜謐。
    他握住她的手,隻一句:“這一回,我親自把你帶回家。”
    ——
    山道上,林慶看著礦奴越聚越多,早已沒了退路。
    他咬碎舌尖,在血中吐出一句話,藏於錦囊之中。
    “若我死……便將此密卷,送至林娘娘手中。”
    他望著天都方向,眼中竟無懼意,反而一抹癲狂:
    “這盤棋,不是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