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帷幕。
    李動離開地宮，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連半點漣漪都未曾蕩起。
    京城的城牆在他身後越來越遠，那份熟悉的、被龍脈氣息包裹的溫潤感也隨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曠野的、帶著血腥和塵土味道的冰冷空氣。
    有那麽一瞬間，他竟覺得有些不適應。
    說來可笑，他一個剛把元嬰後期當點心啃了的家夥，居然會懷念那種安穩的感覺。
    不過，這種念頭隻持續了不到一息。
    當他徹底脫離京城法陣的籠罩範圍，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深處湧了上來。
    興奮。
    是前所未有的興奮。
    【完美道體】仿佛一頭被放出籠子的野獸，在貪婪地呼吸著外界的空氣。空氣裏那些遊離的、稀薄的、駁雜的力量，無論是殘存的香火願力，還是逸散的怨念死氣，甚至是某些不知名邪祟留下的氣息，在京城裏會被淨化大陣過濾掉的東西，此刻都成了它渴望的養料。
    不是珍饈，而是粗糧。
    但一個餓了太久的人，是不會挑剔食物的。
    “原來在外麵……是這種感覺。”李動自語了一句，活動了一下筋骨，四肢百骸都傳來一種舒暢的劈啪聲。
    與此同時，眉心處那個被他壓製許久的神主印記，也開始不安分地跳動起來。它不再是單純的詛咒，反而像個指針，微微發熱，模糊地指向一個遙遠的方向。
    這個方向，與他識海中那副“獵場地圖”上，距離最近的一顆血色光點，完美重合。
    “青州……”
    識海中的黑晶石與古老石板給出的指令簡單粗暴——【虛空融合】。
    去，吞噬，壯大。
    這幾乎成了他道體的本能。
    “那就……先從你開始好了。”李動辨明了方向，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淡淡的虛影，貼著地麵朝東方掠去。
    速度遠比在京城時快得多。
    沒有了龍脈法陣的壓製，他感覺自己像魚兒回到了水裏。
    一路向東，越是遠離京城，景象就越是觸目驚心。
    原本還算安寧的村鎮，如今十室九空，殘垣斷壁間遊蕩著一些目光呆滯、行動僵硬的“活屍”。他們不是鎮魔司要對付的那種妖魔，而是被神主信仰徹底抽幹了精氣神，隻剩下軀殼的狂信徒。
    偶爾能看到一些地方勢力的修士在組織反抗，但他們的法術打在那些狂信徒身上，效果微乎其微。反而是一旦受傷，傷口處就會迅速滋生出灰敗的死氣，很快就會被同化。
    更糟糕的是，一些潛藏多年的本土邪神、山精野怪，也趁著這亂世冒了出來。神主的信徒在擴張，它們也在搶地盤，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凡人夾在中間，成了最廉價的消耗品。
    這片土地上的靈氣，枯竭得厲害。
    “京城裏的人，還真是活在夢裏。”李動在一處山崗上停下腳步，看著山下兩撥人馬正在廝殺。
    一撥是穿著統一製式灰色教袍的狂信徒，另一撥則是一群身上長著綠色鱗片、手持骨叉的……怪物？看起來像是某個水澤裏的邪神信眾。
    雙方的戰鬥方式都極為野蠻，沒有章法，純粹是力量與瘋狂的對撞。
    這片土地，已經爛到根子裏了。
    他沒有插手，繼續趕路。
    越是靠近青州地界，空氣中那種令人作嘔的精神威壓就越是濃厚。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活躍的“精神錨點”，就像一個邪惡的太陽，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扭曲的信仰之力，將這片區域的一切生靈都朝著狂信徒的方向轉化。
    其規模和強度，遠不是之前京城外圍那些小祭壇能比的。
    “嗯？”
    當他隱匿身形，繞過一隊巡邏的狂信徒時，他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這些青州的狂信徒，和他在京城附近見到的不一樣。
    他們的身體，出現了某種奇異的變異。
    有的狂信徒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黑色，如同浸泡過毒液的屍體；有的背後則長出了幾條類似昆蟲節肢的骨刺，在空氣中無意識地抽動；還有一個，他的眼睛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不斷蠕動的血肉漩渦。
    他們身上的神主氣息，似乎與這片土地上某種更加古老、更加詭異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
    這讓他們的能力變得極為詭異，也……更難對付。
    “神主的力量，還帶本土化特色的？”李動覺得有些荒謬。
    這神主是入鄉隨俗了，還是說，它本身就是個縫合怪，在不同的地方，就展現出不同的“插件”？
    懷著這份疑惑，他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青州城。
    眼前的景象，讓他眉頭微皺。
    曾經繁華的州城，此刻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狂信徒的巢穴。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一隊隊變異的狂信徒在麻木地巡邏。城中心原本應該是城主府的地方，現在被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用血肉和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壇。
    祭壇頂端，一顆巨大的、散發著幽光的晶石，正一明一暗地搏動著，像一顆邪惡的心髒。
    那就是“精神錨點”的核心。
    一隊隊的平民，如同牲畜般被押送著，走向那座祭壇。他們臉上是無法言喻的恐懼與絕望。
    祭壇周圍，幾個地位顯然更高的神職人員正在主持著所謂的“神恩儀式”。
    “沐浴神恩，爾等將獲永生！”
    “拋棄無用的肉體，將靈魂奉獻給吾主！”
    狂熱的呼喊聲中，被押上祭壇的平民發出了淒厲的慘叫，他們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生命精華被祭壇和那顆晶石瘋狂抽取。
    就在這時，李動放在儲物法器裏的那枚“神性核心”，就是從元嬰神使身上繳獲的戰利品，突然發出了一陣微弱的、持續的顫動。
    它似乎與祭壇上那顆搏動的晶石產生了某種呼應。
    同源，但又有所不同。
    “原來如此……”李動心裏有了計較。
    他沒有急著動手。
    硬闖，不是他的風格。
    他閉上眼睛，【靈性領域】無聲無息地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整個青州城，在他眼中變成了一張由無數靈性絲線構成的網絡。
    狂信徒身上是灰敗、狂亂的線。
    普通平民身上是黯淡、恐懼的線。
    而城主府祭壇，則是這張網絡的核心，無數的絲線從四麵八方匯聚於此，被那顆晶石吞噬、轉化，再釋放出更多、更具侵蝕性的灰色絲線。
    他看到了力量的流動，看到了防禦的薄弱點，也看到了幾個氣息明顯強於其他人的神職人員的位置。
    “三個築基後期，一個金丹初期……看樣子是這裏的管事。”
    “還有一些藏在暗處的，似乎不是神主的信徒，是想來撿便宜的？”
    李動將整個城區的力量分布盡收眼底，開始尋找一個最合適的切入點。
    直接摧毀祭壇？動靜太大。
    不如……先找個“本地人”，問問情況。
    他的目光，落在了城西一處偏僻的院落裏。那裏，有一個神職人員，正在逼迫一個瑟瑟發抖的少年，進行著某種殘忍的“淨化”儀式。
    “就從你開始吧。”
    李動的身形，悄然消失在原地。
    獵殺，需要一點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