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一個沉睡的存在，後果通常不會太好。
    尤其當這個存在本身就是一片“遺忘”的時候。
    李動念出“無憶者”這個名字的瞬間，像是按下了某個埋藏在寂靜深處的引爆器。
    整片死寂的遺跡空間，那粘稠得如同凝固樹脂的時空法則，開始劇烈地沸騰。
    “嗡——”
    這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存在本身的震顫。
    原本隻是被動防禦的守夢者們，那些半透明的、由“遺忘法則”構成的身影，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毒液，身體瘋狂扭曲，膨脹，從一個模糊的人形，變成了一頭頭擇人而噬的怪物。
    它們的攻擊性，不再是之前那種“請勿打擾”的警告，而是“給我消失”的抹殺。
    “被戳到痛處了？”
    李動神念一掃，不再理會這些被驚動的“保安”，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徑直衝向遺跡的最深處，那個被“觀眾”友情提示過的坐標。
    沿途的守夢者瘋狂地撲上來，試圖用那種詭異的“抹除”之力將他攔下。
    “滾開。”
    李動甚至懶得動手，【古老石板】的力量自體內微微一蕩，一股無法撼動的“存在”概念擴散開來。
    那些撲上來的守夢者，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它們那足以抹消記憶的法則，在李動這絕對的“自我”麵前，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掀起，便被紛紛彈開。
    很快，他抵達了目的地。
    遺跡的最核心，是一片廣闊的虛無空間。
    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球體。
    它由無數道模糊、流轉不定的光影構成，那些光影時而是壯麗的城邦，時而是歡笑的人群，時而是浩瀚的星河，但無一例外，都在出現的瞬間便化為泡影，被一種更深沉的虛無所吞噬。
    這就是“無憶者”的本體。
    它像一顆心髒，每一次搏動，都向外散發著濃鬱到化不開的“遺忘法則”，將周圍的一切，連同它自身，都拖入永恒的沉寂。
    【虛空之眼】開啟，李動眼中的世界化作了最本源的法則線條。
    “原來如此。”他看明白了。
    這東西根本不是一個生命體。
    它是一個法則奇點，一個由這個古老文明所有最“完美”、最“幸福”的記憶，強行壓縮凝聚而成的怪物。
    他們試圖創造一個永恒的天堂，結果卻造出了一個囚禁一切的牢籠。
    為了維持自身的“完美”與“永恒”，它本能地排斥任何“不完美”的記憶，排斥“變化”，排斥“活著”這個概念本身。
    最終，它將整個文明的記憶都吸扯了過來，一同封印。
    就在李動解析其本質的瞬間，那顆巨大的光影球體似乎感知到了他的窺探。
    “吼——！”
    無聲的咆哮在整個空間炸響。
    數以百計的守夢者從四麵八方湧來，這一次，它們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在“無憶者”的意誌下，融合成了一張遮天蔽日的巨網，朝著李動當頭罩下。
    這張網，完全由純粹的“遺忘”構成。
    它的目的不是殺死李動，而是要將他這個“外來記憶體”徹底同化，讓他忘記自己是誰，來自哪裏，要做什麽，最終成為這片寂靜的一部分。
    “想讓我失憶？問過我腦子裏的東西沒有？”
    李動不閃不避，右手並指成刀，【法則手術刀】凝聚成型。
    既然是法則層麵的東西，那就用最鋒利的手術刀給它切開一個口子看看。
    嗤啦！
    一道細微的裂痕在巨網之上出現。
    然而，就在切開的瞬間，一股無法想象的洪流順著【法則手術刀】倒灌而回，狠狠衝入李動的神魂。
    那不是能量，而是……記憶。
    無數混亂、破碎、充滿了痛苦與不甘的記憶碎片。
    “為什麽……我們的天堂……是牢籠……”
    “我不想忘記……我的孩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個瀕死的文明，所有被“無憶者”判定為“不完美”而剝離、拋棄的負麵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李動的意識。
    他的眼前一陣恍惚。
    我是誰？
    李動？
    不，我是這個文明的首席科學家，我親手啟動了“永恒計劃”……
    不對，我是一個普通的父親，我隻想找回我女兒的笑臉……
    我是……
    “夠了！”
    李動神魂猛地一震，心口處的【古老石板】爆發出溫潤而堅定的光芒，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將所有外來的記憶洪流鎮壓、排開。
    他額頭滲出一絲冷汗。
    好險。
    差一點就迷失在別人的曆史裏了。
    這東西，根本不能用暴力切開。
    切開它，就等於釋放了被它壓抑的所有痛苦。
    【古老石板】的共鳴還在持續，光芒穿透了“無憶者”那混亂的表層，讓李動看到了更深處的東西。
    在光影球體的核心，有無數個微小的、純淨的光點。
    它們像是被囚禁的螢火蟲，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最本源的靈魂記憶，它們沒有被汙染，隻是被厚厚的“遺忘”和“完美”外殼包裹著，在沉睡中發出微弱的、渴望被喚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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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你們還在這裏……”
    就在李動與“無憶者”僵持不下時，他忽然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窺探。
    這感覺……冰冷、嚴謹、充滿了絕對的秩序感。
    “秩序之手？”李動眉頭一挑，“嗬，你這個強迫症晚期，對這麽一個‘完美封存’的標本也感興趣？”
    那道秩序的波動隻是輕輕掃過，似乎在評估著什麽，但並沒有直接幹預的意思，很快便隱去了。
    顯然，在“秩序之手”看來，這個自我封閉、永恒靜止的“無憶者”，也算是一種完美的“秩序”。
    它在等，等李動如何處理。
    如果李動搞砸了，它或許不介意過來“校準”一下。
    “硬闖不行，得換個思路。”李動收起了【法則手術刀】。
    對抗“遺忘”的最好辦法，不是更強的力量，而是……注入一份新的“記憶”。
    一份屬於“生命”本身的記憶。
    他看著眼前這個巨大的記憶囚籠，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心中形成。
    他要以自身為媒介，將宇宙本源那股生生不息的“生命脈動”，也就是最原始的“生命記憶”，引導進“無憶者”的體內。
    “來吧，我給你講個故事，一個關於‘活著’的故事。”
    李動盤膝坐下，無視了周圍虎視眈眈的守夢者。
    他調動起體內【古老石板】的力量，這一次，不是為了防禦或攻擊，而是為了“連接”。
    一道由最純粹的宇宙本源法則構成的光橋，從李動的心口延伸而出，緩緩地、堅定地，搭向了那顆巨大的光影球體。
    他要構建一座“記憶之橋”。
    這個過程極其危險。
    這座橋是雙向的。在將“生命記憶”輸送過去的同時，“無憶者”那恐怖的“遺忘法則”也會順著橋侵蝕過來。
    稍有不慎，他的記憶就會被徹底清空，變成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空白存在。
    “無憶者”顯然也感知到了這座橋的威脅。
    它劇烈地收縮、膨脹，瘋狂地吸收著周圍空間中所有的遺忘法則，整個球體變得更加龐大，更加凝實。一道比之前強大十倍的“記憶吞噬”領域擴散開來，試圖將李動和他的記憶之橋一同吞沒。
    頭頂上，那道屬於“觀察者”的視線，此刻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
    李動甚至能從中感覺到一絲……期待？
    “加油助威就免了，記得事後把票錢補上。”他還有閑心開了句玩笑。
    記憶之橋的另一端，終於觸碰到了“無憶者”的表層。
    李動咬了咬牙，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光靠宇宙本源的“生命記憶”，還不夠。那太宏大，太遙遠，缺少一個能引起共鳴的“引子”。
    他需要一個錨點。
    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承載著他所有情感、意誌與經曆的記憶錨點。
    他閉上眼睛，神念沉入自身。
    一幅幅畫麵在腦海中閃過。
    家園世界，林月那清冷而堅定的臉龐。
    宇宙深空，與前輩們並肩作戰的身影。
    審判之刃斬開黑暗的決絕。
    調律萬物時的感悟。
    “我，是李動。”
    他將這一股凝結了自身一切的“記憶本源”，毫不猶豫地，注入了記憶之橋。
    這道承載著他“自我”的記憶，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沿著光橋，如同一枚無畏的火種，悍然衝向了那片名為“遺忘”的無盡深海。
    轟！
    隨著李動記憶本源的注入，“無憶者”的內部，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那巨大的光影球體開始劇烈地波動，無數的光影碎片瘋狂地閃爍、碰撞、湮滅。
    它像是在掙紮，又像是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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