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把綿羊變成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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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靠我一個人,你們的村子,活不下去。”
李動的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澆在所有人的頭頂。
狂熱的村民們瞬間冷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茫然和恐慌。
是啊,恩人能打退十幾個稅吏,能打退一百個嗎?一千個呢?男爵的大軍,可是有上千人!
一個年輕漢子,就是之前第一個拿起鋤頭的那個,他叫阿木,他鼓起勇氣,漲紅著臉問:“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李動看向他,又看向所有人。
“把綿羊,變成狼。”
他沒有解釋。
行動,是最好的解釋。
李動走到村子的空地上,隨手撿起一根枯樹枝。
“看好了。”
他對著空氣,緩緩刺出一記。
動作簡單,樸實無華,就像任何一個農夫揮動草叉。
村民們看得有些發懵。
這就是……能讓綿羊變成狼的招式?
李動沒說話,隻是對阿木招了招手。
“你,用你最大的力氣,打我。”
阿木愣住了,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敢,我怎麽敢對恩人動手……”
“這是命令。”
李動的語氣不容置疑。
阿木咬了咬牙,攥緊了那隻比常人大一圈的拳頭,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拳轟向李動的胸口!
這一拳,帶著風聲,是他能打出最重的一拳!
村民們發出一片驚呼。
然而,就在拳頭即將觸及李動衣襟的刹那,李動動了。
他手中的枯樹枝,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輕輕一點。
點在了阿木的手肘關節上。
不是格擋,不是招架,隻是那麽輕飄飄的一觸。
嗡!
阿木隻覺得一股奇異的震動從手肘傳來,他那用盡全力的拳頭,像是打在了一團旋轉的棉花上,所有的力道瞬間被帶偏、被扭曲,不受控製地轟向了他自己身側的空處!
整個人因為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這是什麽?
妖術嗎?
李動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驚,他隻是看著滿臉不可思議的阿木。
“看懂了?”
阿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拳頭,又看看李動手裏的樹枝,腦子裏一片漿糊。
“我……我的力氣……沒了?”
“不是沒了,是回去了。”李動淡淡道,“你有多強,你的敵人就有多強。這就是‘平衡’,我要教你們的,是如何打破這種平衡,用敵人的力量,去攻擊他自己。”
他話音剛落,墨塵的畫筆已在虛空中起舞。
他沒有用紙,而是直接以天地為畫布,以精神力為墨。
一幅巨大的、活靈活現的圖譜在半空中展開。
圖譜上,一個光影小人,精準地複刻了剛才李動的動作,旁邊還有另一個小人,正是阿木出拳的姿態。
墨塵用最形象的線條,將那股力量如何被“點”,如何被“引”,如何被“偏轉”的過程,清晰地標注了出來。
那畫,不止是畫。
村民們看著圖譜,竟感覺腦子裏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阿木剛才那種身體失控的感覺,他們仿佛也體驗到了。
“神跡!又是神跡!”
村民們再次沸騰,這次不是狂熱,而是看到了真正希望的激動!
“都學起來。”
李動丟下樹枝,轉身走向村子的邊緣。
那裏,是簡陋的木柵欄和泥土牆。
他伸出手,按在冰冷粗糙的泥牆上。
【調律】。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從他掌心擴散。
整座泥牆,活了過來!
泥土的顆粒在蠕動、在重組,顏色由土黃變得深沉如鐵。牆體內部,一道道微弱的光芒如同植物的根係,瞬間蔓延開來,彼此交織,形成一張堅不可摧的法則之網。
旁邊的木柵欄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木質纖維急速收緊、強化,表麵泛起一層金屬般的光澤。
一個村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觸感堅硬冰冷,竟跟石頭一樣!他不敢置信,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砸去。
“當!”
一聲脆響,石頭碎了,木柵欄上連一道白印都沒留下。
村民們徹底失聲。
如果說之前的戰鬥和武技是“神威”,那這憑空造物的手段,就是真正的“創世”!
李動沒有停下。
他走過鐵匠鋪,那個叫老鐵的鐵匠正對著一堆廢鐵發愁,想打一把好農具都做不到。
李動隻是屈指一彈,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火星落入那冰冷的熔爐。
轟!
爐火瞬間被點燃,火焰不再是尋常的橘紅色,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蒼白色,溫度高得讓空氣都扭曲起來。
“用它,重新淬煉你的鐵。”
他走過農田,幾個婦人正在為如何處理那些金色的穀物發愁。
李動隻是淩空一抓,一把穀穗飛入他手中,在他掌心飛速旋轉,穀殼自動脫落,露出一顆顆飽滿如珍珠的米粒。
“去殼,可以這樣。磨粉,可以更快。”
他像一個幽靈,穿行在村落的每個角落。
他沒有長篇大論,沒有灌輸什麽高深理念。
他隻是在每個人最需要的地方,輕輕“推”一把。
一個提示。
一個改變。
一個“變量”的種子。
村民們一開始是敬畏,是模仿,但漸漸地,他們眼中亮起了不一樣的光。
阿木在練武時,不再拘泥於李動教的招式,他嚐試著將自己揮拳的習慣融入其中,雖然笨拙,卻有了自己的味道。
老鐵在打鐵時,發現用不同的節奏捶打,用不同的角度淬火,得到的鐵器硬度和韌性也天差地別。
婦人們發現,用石磨磨粉,順時針和逆時針磨出來的粉,口感竟然有細微的不同。
創造的欲望,一旦被點燃,就會像野火一樣燎原。
村子,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蛻變。
而這種蛻變,也像黑夜裏的篝火,吸引了黑暗中饑餓的旅人。
三天後,第一批流民到來了。
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裏充滿了警惕和絕望,是被附近領主的苛捐雜稅逼得走投無路的人。
他們聽說了這個“奇跡村莊”的傳聞,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跋涉而來。
他們的到來,立刻在村子裏引發了第一次真正的衝突。
“不能讓他們進來!”
村口,一個叫石頭的村民,帶著一群人,用身體堵住了路,他手裏拿著一柄剛剛打造出來,還泛著寒光的鐵矛,對峙著老村長。
“老村長,我們的糧食是神尊賜的,是我們的命!憑什麽分給這些外人?他們一來,我們吃什麽?”
“是啊!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奸細!”
“讓他們走!”
老村長臉色漲紅,急得直跺腳:“大家都是可憐人,我們……我們怎麽能見死不救?”
“救他們,誰救我們?男爵的大軍隨時會來,糧食要留著!不能分!”
石頭梗著脖子,寸步不讓。
這,才是人性的真實。
新來的流民們,眼中剛剛升起的一點光,又黯淡了下去,變成了更深的絕望和一絲怨恨。
墨塵皺起了眉,想要上前調解。
李動卻攔住了他。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場爭吵。
直到雙方的矛盾激化到頂點,石頭甚至用矛尖對準了老村長。
李動才緩緩開口。
“糧食,不夠嗎?”
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石頭紅著眼:“當然不夠!就這麽點地,養活我們自己都勉強!”
“那為什麽,不去開墾更多的地?”
李動反問。
石頭一愣:“地……地都是死的!隻有神尊您腳下這片是活的!”
“是嗎?”
李動笑了。
他走到村外那片死寂的、龜裂的荒地上。
在所有人,包括那些新來流民的注視下。
他抬起腳,輕輕一踏。
嗡——
以他的落足點為中心,一道肉眼可見的生命波紋,如同水麵的漣漪,向著四麵八方瘋狂擴散!
大地在呼吸!
死灰色的土壤,以驚人的速度變得黝黑、肥沃!
一瞬間,村子周圍的百畝荒地,全部被轉化成了和村口那片麥田一模一樣的沃土!
“現在,地夠了嗎?”
李動轉身,看著目瞪口呆的石頭,和所有村民。
“人手,不夠嗎?”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群同樣陷入呆滯的流民身上。
“一個池塘,水滿了,再不引入活水,不挖得更大,就會變成一灘臭水。”
“是選擇變成臭水,還是變成江河湖海,你們自己選。”
李動說完,便不再理會。
他相信,這些被他種下了“變量”的人,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老村長身體一震,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石頭手裏的鐵矛,“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著那一望無際的黑色沃土,又看看那些流民眼中爆發出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渴望與力氣,他突然明白了什麽。
他漲紅了臉,對著那些流民,憋了半天,吼出一句:
“還他娘的愣著幹什麽!想吃飯,就拿起工具,跟我們一起開荒!”
一場足以讓村莊分裂的危機,就此消弭。
一個全新的,以勞動換取生存權的規則,在沒有法令、沒有強迫的情況下,自發地形成了。
村子,像一個饑餓的巨獸,開始瘋狂地吞噬周圍的荒蕪,將其轉化為自己的血肉。
而這一切,都被一雙眼睛,從極高、極遠的地方,冷冷地注視著。
在那座矗立於群山之巔的、陰森的男爵城堡裏。
一個穿著華貴絲綢,臉色蒼白的男人,正透過一麵巨大的黑色水晶,看著那個如同綠色瘟疫般飛速擴張的村落。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水晶的邊緣。
“奇跡?變量?”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玩味的笑。
“真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