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也瞧見了，見是賈政和賈璉，臉上還帶著方才被小平安逗樂的笑意，隨口問道：
    “政兒，璉哥兒，你們怎地回來這麽早，今日不值當嗎？傻站著作甚？還不快坐！這日頭才多高？”
    她說著，還下意識地抬眼估摸了下天色，這分明是剛散朝不久的時辰。
    被眾人目光聚焦，賈政和賈璉身體似乎都僵了一下。
    兩人飛快地對視一眼，最終，賈璉深吸一口氣，與賈政一起，一步步挪進亭來。
    可二人臉上哪有半分平日下朝歸家的從容，滿臉的憂慮寫在臉上。
    “給......給老太太請安......”
    “給老祖宗、太太請安......”
    一時間，眾人臉上的笑意淡了，麵對這二人如此作態，也不禁有些壓抑！
    再怎麽講，這二人好歹也是朝中的正五品官員啊......
    可如今......這叔侄倆的憂慮，絕非尋常！
    賈母眉頭微蹙，和一旁的賈梁氏對視一眼，均是看出雙方的疑惑！
    “免了免了。”
    最終，賈母擺擺手，目光如炬，直直盯著賈政；
    “政兒，你臉色怎地如此難看？可是朝堂上出了什麽大事？”
    賈政被賈母這一問，抿了抿嘴，喉頭滾動了幾下，最終歎了口氣！
    賈璉見狀，直接開口：
    “回老祖宗、太太。今日朝會，陛下……明發聖旨，昭告天下。”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讓這消息的份量沉下去：
    “聖旨言：倭寇罪孽滔天，資助江南逆賊，屠戮海疆，其罪當誅！陛下......特命遼國公為征夷大將軍，持天子劍，總攬六師，東征倭國！！”
    亭內驟然靜了一瞬——下一刻，驚呼迭起！
    “東征倭國？！”
    “什麽，怎麽會......！？”
    “如此突然的戰爭......！？”
    賈母更是猛地從錦榻上坐直了身體，老眼瞬間睜大，滿是驚愕！
    賈梁氏也失聲輕呼，臉上盡是錯愕與茫然，顯然這消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玌兒沒說過這樣的事啊.....這怎麽......”
    亭中一片嘩然！
    惜春此刻也忍不住了，她放下畫筆，猛地站起身，直接問向賈璉：
    “璉二哥！你說清楚！這......這到底怎麽回事？！二哥哥......他離京前不是說......不是說隻是去登州巡視九邊嗎？怎麽......怎麽轉頭就變成了跨海東征倭寇？！這......這也太突然了！事前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
    探春也緊跟著追問，：
    “是啊，跨海遠征，非同小可！這絕非臨時起意！二哥他......他何時接的旨？大軍......大軍現在何處？”
    她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也是亭中所有人心頭最大的疑惑和沉重！
    賈璉麵對惜春和探春連珠炮似的發問，以及亭內所有女眷聚焦過來的震驚與探詢的目光，隻覺得壓力如山。
    他咽了口唾沫，拋出了更驚人的後續：
    “陛下還說，此刻......此刻國公爺統帥的大軍怕是已經登陸倭土——開戰了！”
    “登陸倭土......開戰了？！”
    這一次，連林黛玉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扶著榻沿的手指微微顫抖！
    登陸敵國，刀兵相見！這已不是計劃，而是進行中的血戰！
    消息的突然性和事態的嚴重性，即便提前知道消息的她也感到了巨大的衝擊！
    王熙鳳臉色煞白，失聲道：
    “登陸倭國？！開戰了？！那......那蓉哥兒他們......”
    秦可卿聽到“蓉哥兒”三個字，緊緊摟住剛剛回到懷中懵懂的小平安，眼中滿是擔憂！
    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亭內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東征倭國！
    登陸開戰！
    賈蓉等族中子弟隨軍！
    ——消息太突然！
    國公爺離京才多久？說是帶著一眾子弟巡視九邊，轉眼成了征倭統帥？
    事前府中毫無風聲！
    武將戰場搏命，是歸宿。
    可......對府中女眷，這關乎親人生死的國戰消息，衝擊力太大！
    國公爺本事，她們信。但那是倭國戰場！萬裏之外，跨海作戰！
    再信國公爺，作為母親、妻子、姐妹、祖母、嬸娘的，血脈相連的牽掛，如何能斷？
    巨大震動壓下來！
    方才笑聲，孩童玩鬧，未來期盼，在這開戰消息麵前，顯得遙遠。
    一片沉默中，賈璉的目光忽然停在林黛玉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弟妹......你......莫非早知道？”
    他這一聲問得突兀，眾人的視線立刻轉向林黛玉。
    隻見她指尖緊攥著袖子，唇色有些發白，卻並未露出如旁人那般強烈的震驚。
    見眾人那詢問的眼神，林黛玉閉了閉眼，輕聲道：“去年......我便聽他提過。”
    ——轟！
    這一句，在眾人耳中宛如炸雷！
    惜春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去年？！那豈不是——”
    賈政神情一震：“是了......那次重新執掌軍權，陛下便已在為今日布局！”
    他環視眾人，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揭破驚天秘密的震動：
    “今日朝堂，首輔李閣老代陛下明言：東征大計，絕非臨時起意！早在去年深秋，禦書房銅鍾長鳴！陛下急召內閣、五軍都督府、六部主官入宮密議！彼時，便已定下此傾國之戰策！！”
    賈政的目光掃過眾人震驚的臉，一字一句：
    “國公爺......他重掌五軍都督府，坐鎮大都督之位，已逾半年！這半年......無聲無息！他......他竟是以一己之肩，無聲無息地扛下了這關乎國運的潑天重任！瞞過了所有人！瞞過了......我們整個賈家！”
    “轟！”
    “轟！”
    這遲來的真相，比剛才的東征消息更令人心神劇震！
    “去年......深秋？！”
    “禦書房密議？！”
    “國公爺......扛了半年？！”
    驚呼聲再次響起，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衝擊！
    探春眼中掠過震撼：“半年前？那時候，他調任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時候？”
    這時，林黛玉垂眸，嗓音微低接過話：
    “那時他隻說......為國分憂之事，我亦未敢多問。”語氣一頓，又慢慢道：“隻是自那之後又，他每日回府，偶爾夜半起身閱兵書，或收軍報至黎明......”
    惜春捂住了嘴，眼中瞬間湧上淚光：“二哥哥......他......他這半年......”
    她想起兄長這半年來在府中，偶爾來大觀園和她們時一同遊樂時，依舊是那般從容溫潤，談笑風生，甚至還抱過小平安，逗弄過蒔哥兒……
    誰能想到，他談笑間，肩上竟壓著如此重如山嶽的軍國機密！他竟能表現得如此......平常！
    賈梁氏緊緊攥著林黛玉的手，眼中俱是心疼！
    ‘玌兒啊......你總是這樣......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扛......也隻能......一個人扛！’
    賈母的老眼也劇烈地波動著。
    她看著眼前一張張寫滿震驚、恍然、心疼、敬佩的臉，再看看懷中懵懂無知的小平安和賈蒔，再看看這繁花似錦、笑語方才停歇的大觀園……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沉甸甸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蒼老的聲音帶著滄桑，在亭中響起：
    “都......明白了麽？”
    一句話，使得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賈母環視著自己的兒媳、孫媳、孫女、重孫們，目光最終落在東方。
    “咱們今日......能在這園子裏，看著孩子嬉鬧，說著家長裏短，盼著兒孫滿堂的熱鬧......”
    “咱們賈家......能享這份富貴榮華，安坐這亭台樓閣......
    “全賴什麽？”
    賈母的聲音拔高，重重落下：
    “全賴咱們家的好兒郎們！在外頭！在那萬裏海疆之外！在那刀槍劍戟的戰場上！頂著天大的幹係！豁出命去拚殺！掙回來的！”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玌哥兒......還有蓉哥兒、薔哥兒他們......此刻正在倭土上搏命！為的是國！為的也是咱們這個家！咱們在後方，哭天搶地有何用？亂了方寸有何用？！”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賈母的聲音斬釘截鐵，“該做什麽做什麽！府裏一切照舊！誰也不許亂了規矩，傳出去惹人笑話，墜了國公爺的威名！”
    “咱們能做的，”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卻蘊含著無比的力量，“就是守好這個家！帶好咱家的後代！安他們的心！等著他......帶著咱們家的好兒郎們，凱旋！”
    王熙鳳歎了口氣，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應聲：“老祖宗教訓的是！”
    “我們......會守著府裏，等他們......凱旋！”
    ——這一刻，賈家的女兒們忽然......明白了自己該有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