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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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川賴之長歎一聲,打破了死寂:“如此看來...和談已絕無可能。賈玌之心,絕非九州之地所能滿足......他是要亡我國祚,滅我種姓啊......”
他看向足利義滿,眼神重新變得決然:“將軍,突圍雖險,已是唯一生路!正如山名大人所言,前路必然危機四伏,九死一生...但...”
他頓了頓,用一句倭國古老的諺語說道:“‘隻要活著,就總有再會的一天!’ 隻要將軍您能平安抵達長門,我等就仍有‘卷土重來’之機!縱使萬死,亦值得一搏!”
“沒錯!隻要活著,就總有再會的一天!!”
“請將軍決斷!突圍!”
其他將領也紛紛咬牙請命,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拚死一搏,已無他路。
足利義滿看著眾人,知道再無猶豫的餘地,重重點頭:
“好!既然如此......”
“諸君聽令!時間緊迫,即刻行動!”
“細川賴之!你持我令牌,立刻帶領我的旗本隊,盡可能收攏天守閣周邊尚能作戰的部隊,無論武士足輕,凡能提刀者,皆編入隊!給你一刻鍾時間,能聚攏多少是多少!而後作為突圍先鋒,全力向北城門方向攻擊前進!務必打開通道!”
“哈伊!” 細川賴之毫不遲疑,接過令牌,轉身快步衝出閣樓。
“山名時熙、大內弘世!” 足利義滿目光轉向另外兩位大將,“你二人各率本部親隨,護衛中軍!隨我一同行動,策應細川,抵擋兩翼之敵!”
“哈伊!” 山名和大內齊聲應命,臉上也浮現出拚命的神色。
“其餘諸位!” 足利義滿掃過那些小大名和將領,“立刻整頓你們各自的親兵護衛,隨中軍一同行動!能否生天,就在此一搏!”
“哈伊!” 眾人轟然應諾,求生的欲望讓他們暫時壓下了恐懼。
命令一條條發出,顯示出足利義滿在絕境中殘存的統帥能力。
然而,就在這時,足利義滿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此地的主人——豐前守護大友親世的身上。
他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聲音也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艱難:
“大友......”
大友親世心中一凜,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髒。
他硬著頭皮應道:“哈...哈伊!將軍有何吩咐?”
足利義滿深吸一口氣,避開大友親世那帶著祈求的目光,聲音變得冷硬:
“大友,你是豐前守護,門司城之主......對此地最為熟悉。而且......細川他們需要時間收攏部隊,組織突圍......需要有人......需要有人在此堅守天守閣,盡可能長時間地拖住賈玌和慶軍的主力!”
閣樓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友親世身上,眼神各異,有同情,有慶幸,也有冷漠。
大友親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果然......還是逃不過嗎?
留下斷後,麵對那個魔神賈玌...這根本就是十死無生!不,是百死無生!
“將......將軍......” 大友親世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我......我......”
他想求饒,想拒絕,但在足利義滿那充滿壓迫感的注視下,以及周圍其他將領默然無聲的態度中,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的軍隊已經打光了,他的城池已經破了,他現在最大的價值,就是作為一枚棄子,為將軍和其他更有價值的人的逃生爭取那寶貴的一點時間。
足利義滿看著他慘白的臉,語氣稍稍放緩,帶上了一絲虛偽的安撫和沉重的囑托:
“大友,你的忠勇,本將軍和幕府絕不會忘記!你的家名、你的領地,我足利義滿以將軍之名起誓,必將保全!你的子嗣,將會得到最好的照料和封賞!”
他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大友親世的肩膀,“此刻,唯有你......能擔此重任!為了幕府!為了將軍家!拜托了!”
大友親世看著足利義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斷,又看了看周圍那些下意識避開他目光的同僚......
他知道,自己被放棄了。
一股巨大的悲涼湧上心頭,但與此同時,武士的“榮譽感”也莫名地被激發了出來。
他猛地一咬牙,臉上擠出猙獰的表情,重重頓首:
“哈......哈伊!承蒙將軍信重!此乃我大友家無上之榮光!”
“請將軍放心離去!我大友親世......誓與這天守閣共存亡!必將竭盡全力,拖住賈玌!縱使粉身碎骨,也絕不讓慶賊輕易踏進一步!”
足利義滿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或許是愧疚,或許是鬆了一口氣,但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再次重重拍了拍大友的肩膀,然後猛地轉身,對著其他人厲聲道:
“我們走!”
說完,他不再回頭看大友親世一眼,在眾人的簇擁下,快步向著樓下走去,準備集結部隊開始突圍。
其他將領也紛紛跟上,經過大友親世身邊時,有人投以憐憫的一瞥,有人則麵無表情地快速走過。
很快,天守閣內隻剩下大友親世和他幾十名麵露絕望、卻依舊忠心的親衛武士。
聽著樓下逐漸遠去的、匆忙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大友親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蹌一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太刀,雪亮的刀身映照出他蒼白而扭曲的麵容。
他對著身後那些同樣麵如死灰的親衛,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諸位......可笑我等忠義...最終卻成了他人的墊腳石...”
“但事已至此...唯有玉碎於此,方能保全我大友家最後一絲武名了...”
“願隨大人玉碎!”
親衛們齊聲吼道,聲音悲憤、決絕,卻也有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然而,就在此時——
“報——!!!”
一名渾身是血、幾乎是爬著上來的武士猛地撞開閣樓的門,撲倒在地,聲音充滿了無盡的驚恐:
“稟...稟報將軍!各位大人!慶...慶軍主帥賈玌...他...他帶著一隊紅甲步兵,已經......已經殺到閣樓下了!正在猛攻正門!守門的旗本......快......快頂不住了啊!!”
“什麽?!這麽快?!”
見此,大友親世慘笑一聲:“......玉碎於此,保全武名!”
“願隨大人玉碎!”
親衛悲吼。
話音未落——
“轟!!!”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傳來,整個閣樓劇烈搖晃!木石崩裂聲、慘叫聲瞬間取代了一切!
根本無需報信,這動靜已宣告大門失守。
大友親世臉色死灰,瘋狂壓倒了恐懼。他猛地拔出太刀:“諸君!迎擊!”
他率親衛剛衝過去——
“嘭!!”
側麵牆體猛地炸開一個窟窿!磚石飛濺中,玄甲身影拖著滴血的鐵錘,邁過廢墟踏入。
目光一掃,瞬間鎖定盔甲華麗的大友。
親衛尖叫結陣。
賈玌步伐不停,手臂一抖。
“嗚——啪!”
流星錘砸碎最前兩名持盾親衛,碎片血肉爆射!
手臂再抖,鐵鏈收回。前進腳步毫無遲滯。
擋路者皆被錘飛、掃倒或撞開!殘肢斷臂飛舞,慘叫連連。
轉眼間,賈玌已踏血而至,陰影籠罩了大友。
冰冷的目光掃過他,金屬音穿透麵甲:
“足利義滿,在哪?”
作為一方大名,大友親世聽得懂漢語!
可在賈玌魁梧的陰影籠罩下,恐懼攫住了他,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
最終,他握緊刀柄,抬頭,迎上那麵甲後的視線,臉上扭曲,用蹩腳的漢語嘶吼:
“八嘎!我大友親世,豈是賣主之輩!唯死而已!”
賈玌得到了答案。
麵對這頑抗,他失去耐心。
“聒噪。”
冰冷兩字落下。
手臂猛抬!
大友瞳孔驟縮,舉刀格擋——
“嘭!”
錘頭砸碎胸甲!骨骼爆碎!
大友親世吼聲戛然而止,口噴鮮血內髒,倒飛撞牆,滑落在地。瞬間斃命。
賈玌未看屍體,抖腕收錘。
目光轉向樓上幽暗。
足利義滿跑了。
但......
賈玌笑了笑,看著大友親世破碎的屍體:
“豐前......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逃!?——哼......”
......
門司城北門。
倉促集結的近萬旗本武士和少量殘兵,護衛著足利義滿、細川賴之等人,付出了慘重代價,終於艱難地殺散了小股堵塞城門的慶軍士卒,猛地衝出了城門!
“衝出來了!”
“快!去碼頭!找船!”
“天照大神保佑!”
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逃離地獄的慶幸瞬間湧上心頭,殘存的倭寇們爆發出激動的呼喊,隊伍甚至出現了一絲混亂,爭先恐後地想要湧向記憶中停泊船隻的海岸方向。
足利義滿在親衛的簇擁下,也不由自主地長長鬆了口氣。
隻要找到船,隻要渡過這狹窄的海峽......那就還有希望!!!
然而——
就在衝在最前麵的人興奮地抬頭,望向千米外海峽岸邊的刹那,他們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腳步如同被釘死一般僵在原地,發出的歡呼聲卡在喉嚨裏,化為一片倒吸冷氣的死寂!
後麵的人不明所以,推搡著向前,但當他們也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同樣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水般從頭澆下!
隻見前方千米外,原本應該停泊著大小船隻、作為他們逃生希望的海岸線附近,此刻竟是一片狼藉,煙火繚繞!
幾艘船隻的殘骸正在燃燒,冒著滾滾黑煙,顯然早已被徹底摧毀!
而比這更令人心膽俱裂的是——
就在那片燃燒的廢墟旁,距離城門約二裏的開闊地上,一支大軍沉默地肅立,嚴陣以待!
旌旗如海,刀戟如林!
無數麵赤紅色的“慶”字軍旗、“熊”字旗、“蘇”字旗在微涼的海風中獵獵作響!
陽光照射下,前排士兵手中如牆般屹立的巨盾和長矛反射著冰冷刺目的寒光!
其後是密密麻麻、火炮、火銃、弓弩等已然上弦的遠程步兵方陣!
更遠處,甚至可以看到人馬俱甲、如同金屬雕塑般的重騎兵集群!
軍陣森嚴,鴉雀無聲。
那股凝聚而成的、如同實質般的衝天殺氣和鐵血意誌,隔著二裏之地,已然撲麵而來,狠狠地壓垮了每一個剛剛衝出城門的倭寇的心理防線!
從狂喜的巔峰瞬間墜入絕望的深淵,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讓許多倭寇徹底崩潰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武器“當啷”掉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足利義滿在人群中,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幹幹淨淨,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搖晃了一下,若非親衛扶住,幾乎要栽下馬去。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前方那支沉默而恐怖的軍隊,看著那杆最高的“賈”字帥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靈魂深處冒出,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原來......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任何機會。
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突圍,都隻是徒勞地、一步步地踏進對方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墳墓。
“嗬...嗬嗬...” 足利義滿發出了幾聲比哭還難聽的幹澀笑聲。
細川賴之同樣麵如死灰,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倭寇隊伍陷入一片死寂和混亂之際——
慶軍本陣之中,代表進攻命令的急促戰鼓聲,如同雷霆般,猛地炸響!
“咚!咚!咚!咚!”
伴隨著撼動大地的鼓聲,那沉默的鋼鐵叢林,瞬間活了過來!
“大都督有令!盡屠倭寇!築京觀!”
“萬勝!萬勝!”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中,慶軍的步兵方陣開始如同移動的城牆般,穩步向前推進!
足利義滿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劇痛喚回一絲清明。
麵色慘白的他猛地撥開親衛,挺直了背脊嘶吼:
“大和的武士!睜眼看清!生路已斷!前有虎狼,後有堅城——後退半步,粉身碎骨!”
他馬鞭橫掃,直指那森然推進的慶軍方陣。
“想活命?隻剩一條路!殺穿正麵敵陣!奪其帥旗!”
細川賴之也反應過來,厲聲嘶吼:“騎兵!衝開缺口!為後續步卒打開通道!成敗在此一舉!”
絕望中迸發的凶狠迅速點燃殘兵凶性。
數百餘騎倭寇騎兵赤紅著眼,策動矮小的戰馬,爆發出淒厲的呼號,朝著前方那堵反射寒光的鋼鐵之牆決死衝鋒
!矮馬在生死刺激下竟也四蹄騰空,速度極快。
兩裏之地,轉瞬即至。
然而——太遠了!
沉默的慶軍方陣驟然發出咆哮。前排厚盾轟然下落,砸入泥土,形成穩固掩體。
盾隙間!
刺目火光連片爆閃!轟鳴的霹靂幾乎同時響起!
火銃齊射,成排弩矢破空!更有安置陣後的數十門子母連環炮,火舌噴射!
致命的鉛彈、鐵砂、弩矢頃刻織成一張覆蓋百步的死亡之網!
噗!噗!噗!
沉悶的血肉撕裂聲炸開。衝鋒在前的倭寇騎兵人仰馬翻!
矮小戰馬連同上麵的騎手如同被鐮刀掃過的麥稈,成片倒下。
子母炮轟擊之處,人馬俱粉碎!僥幸衝過彈幕者寥寥無幾,一頭狠狠撞上那道由巨盾長矛構築的無情壁壘。
矛尖貫穿馬腹,頂翻騎手。後續湧上的零星騎手,連微瀾都未能掀起,便被淹沒在如林的矛尖下。
真正的絕望降臨。
足利義滿與細川賴之拚力彈壓、驅趕著後陣大批失魂落魄的步卒,勉強結成一個密集的陣團,試圖向慶軍側翼衝擊。他們已徹底淪為困獸。
就在此時!
慶軍本陣,熊文龍鐵麵下冷酷的嘴角掀起。他手中令旗狠狠向前一劈!
“槊甲騎!破陣!”
“轟隆!”
中軍旗號變動,一支兩千人的重甲騎兵轟然啟動,人馬俱披重甲,長槊如林,如同鋼鐵洪流般碾出本陣,直接撞入混亂的倭寇人群!
鐵蹄踏地,碾壓血肉之路!
倭寇殘兵倉惶聚攏的陣形尚未成型。
槊甲騎集團衝鋒狠狠鑿入倭寇人群!
摧枯拉朽!
長槊輕易地刺穿單薄的竹甲、撕裂血肉之軀,將倭寇如同草人般串起、挑飛!
沉重的戰馬憑借恐怖的動能,直接將麵前的敵人連人帶盾撞得筋斷骨折、踏成肉泥!
鋼鐵洪流所過之處,隻剩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真空地帶!
殘肢斷臂與破碎的武器甲胄四處飛濺,慘叫聲被雷鳴般的馬蹄聲無情淹沒!
......
足利義滿眼睜睜看著這毀滅性的一幕......!
此刻他腦中轟鳴的,卻隻有一個念頭——
騎兵!如此精銳的具裝鐵騎!
他原以為,賈玌麾下那些先登死士,那些悍勇無匹、甲堅刃利的重甲步卒,已是傾國之財力才能打造出的虎狼銳士...那應該就是慶軍精銳的全部了!
可眼前這支...這支沉默衝鋒、人馬俱披重甲、衝擊起來如同山崩海嘯般的重騎兵...其帶來的震撼,遠勝步卒!
這需要何等雄厚的國力?需要何等精良的匠造?需要何等嚴苛的訓練?需要何等優質的牧場和戰馬?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砸碎了他最後一絲幻想和僥幸。
他忽然明白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
他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勇武冠絕的統帥,更是一個國力遠勝他想象、戰爭機器運轉效率恐怖到極致的龐大帝國!
他所有的掙紮,所有的計謀,在這樣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噗通——”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瞬間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身體一軟,竟真的無法控製地從馬背上滑落下來,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親衛驚呼著想要攙扶,卻被他無力地推開。
他就那麽癱坐在塵土與血汙之中,失魂落魄地望著前方那片屠宰場。
望著他的武士被長槊輕易刺穿挑飛...
望著他的足輕被鐵蹄無情踏成肉泥...
望著慶軍的旗幟在硝煙中傲然挺進...
原來......這才是賈玌真正的實力。
原來......這才是幕府與慶國之間,那令人絕望的鴻溝。
一切,都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