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驚慌的後小鬆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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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司城陷、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戰死、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京觀築於關門海峽之畔......
這一連串石破天驚的消息,如同肆虐的颶風,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整個倭國。
海路、陸路,甚至是通過驚惶逃散的潰兵,噩耗無可阻擋地傳遍了每一寸土地。
九州島上的抵抗意誌隨著足利義滿的首級被懸於京觀之頂而徹底瓦解。
零星的反抗在慶軍鐵蹄和冷酷的肅清下迅速湮滅。
而更大的風暴,正在本州島,尤其是在京都,瘋狂醞釀。
京都,禦所。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將至。昔日莊重寧靜的皇家庭院,此刻彌漫著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死寂。
後小鬆天皇——年僅二十,而今身著禦袍,卻麵色蒼白地坐在禦座上,手指緊緊抓著扶手上的鏤空凋紋,似乎唯有這樣才能給他帶來些許的安全感。
下方,寥寥幾位公卿大臣跪伏在地,身體微微顫抖,空氣中充斥著絕望的氣息。
他們剛剛確認了那個最可怕的消息——幕府將軍足利義滿,那個真正掌控著這個國家權柄的男人,死了。連同他帶去的龐大軍隊,一起葬送在了九州。
支撐這個國家的武家棟梁,一夜之間,崩塌了。
“......消息,確實了嗎?”
後小鬆天皇聲音幹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他雖為天皇,但自即位以來,國政大權盡在幕府之手,天皇更像一個被供奉起來的象征。此刻巨廈傾頹,巨大的恐懼和茫然瞬間將他吞沒。
一位老臣匍匐在地,泣聲道:“陛下......多方信報皆已證實......足利將軍......確已玉碎......慶軍主帥賈玌......以其首級築......築京觀......”
“廢物!都是廢物!”一旁一位稍顯年輕的公卿忍不住失態低吼,“十萬大軍!竟連一日都支撐不住!足利義滿誤國!他葬送了整個天下!”
“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另一位大臣打斷他,聲音充滿了驚恐,“九州已失,幕府精銳盡喪!如今慶國水師提督鄭滄瀾,已攻占右狹,丹波之地昨日傳來急報,形勢危急!其兵鋒......其兵鋒恐很快直指京都而來!”
京都防禦空虛!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實。
幕府的主力早已被足利義滿帶去了九州並損失殆盡,此刻的本州,尤其是京都地區,幾乎無精兵可守!
“怎麽辦......誰能禦敵?誰能守住京都?”
天皇的聲音帶上了絕望的哭腔,他下意識地看向那些平日高談闊論的公卿,卻發現他們一個個麵如土色,低頭縮頸,無人敢應對他的目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
“陛下!諸位!我們或許……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一位相對冷靜的公卿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慶國終究是天朝上國!並非蠻夷!”他急聲說道,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曆朝曆代,皆講求禮法規製,懷柔遠人!
我等若能幡然悔悟,遣使乞降,呈上降表順書,承諾永世稱臣,年年納貢,歲歲來朝......或許......或許能打動慶帝,保全社稷,乃至保全陛下尊位!”
這番話如同在黑暗中投入一絲光亮,讓絕望的眾人精神一振。
“對啊!天朝向來注重禮法麵子,我等若極盡恭順,或可換來一線生機!”
“是極是極!總好過......坐以待斃!!!”
“我讚成......”
天皇蒼白的臉上也恢複了一絲血色,連忙點頭:“愛卿所言極是!速速準備降表貢品!要快!”
然而,喜悅並未持續太久。
一位掌管軍事的公卿很快提出了現實的困境,他麵帶憂懼地說道:
“陛下,諸位大人,此策雖好,然遠水難救近火啊!”
“派遣使者攜帶降表貢品前往慶國京師,即便日夜兼程,跨海渡江,一來一回至少需一月以上!可如今......慶國水師提督鄭滄瀾的艦隊已迫近丹波!
其師挾大勝之威,南下之勢恐難阻擋!京都防禦空虛,如何能支撐到使者帶回慶帝的旨意?隻怕屆時......隻怕屆時京都早已化為焦土矣!”
這話如同冷水澆頭,讓剛剛升起的希望火苗瞬間搖曳欲熄。眾人再次陷入沉默,臉上寫滿了無力感。
“那......那該如何是好?”天皇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
還是先前提出求和的那位公卿,咬了咬牙,再次開口:
“陛下,為今之計,唯有雙管齊下!一麵立刻遣使前往慶國京師,向皇帝陛下呈遞降表,表示我倭國願舉國歸附,永為藩屬!”
“另一麵,則需立刻派出另一路使者,攜帶同樣表明臣服之意的文書,以及......以及足夠的‘誠意’,直接前往前線,設法麵見慶軍主帥賈玌!請求他......暫停兵鋒,等待上國皇帝陛下的最終裁決!”
“唯有先設法讓慶軍停下,我等才有一線生機!”
這個提議雖然冒險,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立刻起效的辦法。眾人麵麵相覷,最終紛紛點頭,眼下也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準!立刻去辦!”天皇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虛弱地揮揮手。
就在眾人以為議定了方略,準備匆忙去執行時,另一位一直沉默的公卿卻忽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算計,他緩緩開口道:
“陛下,諸位大人,即便要降,也需顯出十足的誠意。尤其是呈給前線那位賈都督的‘誠意’,更要非同一般。如今慶軍氣勢正盛,尋常金銀貢品恐怕難以讓其輕易罷兵......”
說罷,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壓得更低:
“我們,是否需要一份更‘特別’、更能表明我等與過去劃清界限、且對慶國朝廷而言也份量極重的‘投名狀’?”
“特別?”天皇和一眾公卿都望向他。
那公卿眼中寒光一閃,吐出三個字:“甄——寶——玉!”
“此人乃大慶江南甄家之後,其家族在大慶國內犯下叛逆大罪,他方才潛逃至我國,受足利義滿庇護,甚至還將公主下嫁於他。如今足利義滿已死,此人便是我國與慶國逆臣勾結的鐵證!更是慶國朝廷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欽犯!”
他越說越覺得此計大妙:
“若我等能將其擒拿,捆綁結實,連同降表一並獻於慶軍主帥賈玌麾下......豈非既顯我等與逆臣劃清界限之決心,又送了慶國朝廷一份天大的順水人情?此等‘禮物’,定能讓慶國看到我等乞降的誠意!”
天皇聞言,眼睛頓時亮了:“妙!妙計!立刻派人!不!立刻派兵包圍甄府!將甄寶玉及其族人,一個不漏,全部拿下!”
“哈依!”
命令迅速下達。
一隊驚慌未定的京都守備足輕,在一個武士帶領下,急匆匆地自禦所出發趕往甄寶玉在京都的府邸。
此刻的京都,早已亂成一團。
消息靈通的貴族和富商開始收拾細軟,試圖逃離這座即將麵臨兵鋒的都城。
大街之上,人流惶惶,哭喊聲、叫罵聲、馬蹄聲混雜在一起。
牛車堵塞了道路,人們麵色驚恐,交頭接耳傳遞著各種可怕的消息和謠言。
店鋪紛紛關門歇業,米價鹽價飛漲,不時有地痞無賴趁亂打砸搶掠,更添混亂。
一種末日降臨的恐慌氣息,壓在整個京都上空。
那隊足輕推開混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抵達了位於貴族區域邊緣的甄府。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心頭一沉。
府門虛掩,門前冷落,並無守衛。
帶隊的武士猛地推開大門,衝了進去。
院內一片狼藉,箱籠散亂,值錢的細軟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些笨重家具和散落的紙張隨風飄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人去樓空的寂寥味道。
“搜!快搜!每一個房間都不要放過!!”
帶隊的武士心中升起極度不祥的預感,厲聲喝道。
足輕們慌忙衝進內室、偏房、後院,四處翻找,弄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然而,一無所獲。
沒有甄寶玉,沒有他的家眷,沒有他的心腹族人,甚至連大部分仆役都消失了。整座府邸,仿佛在數日之前就已經徹底搬空,隻留下一具華麗的空殼。
“報——大人!東廂房無人!”
“報——西院也空了!”
“後廚......後廚隻剩些粗重灶具!”
“報——” 最後一名足輕連滾帶爬地衝過來,臉上滿是驚惶和不可思議,“大人!所有居所床榻冰冷,櫃奩積塵!灶台無熱灰,水缸生浮萍!府中......府中至少已有數日無人居住了!他們......他們根本不是剛逃,是早就準備好,早就跑了啊!”
這個消息如同最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帶隊武士早已緊繃的神經上。
早就跑了?!
不是在噩耗傳來後倉皇出逃,而是早有預謀,在所有人都還懵然無知,甚至可能在大軍剛剛潰敗、消息還未徹底傳開之時,就已經金蟬脫殼?!
那甄寶玉......他竟然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他竟然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全身而退了?!
帶隊武士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徹底癱坐在石階上,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喃喃自語: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投名狀......沒了!
他們精心構思,以為能換取一線生機的最大籌碼,竟然早就消失了!
很快......消息傳回禦所,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天皇和公卿們,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再次陷入了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絕望之中。
......
京都以南,某處隱蔽港灣。
海風帶著鹹腥氣,吹拂著碼頭棧橋。
十艘經過改裝的朱印船靜靜地停泊在暮色中,它們比常見的倭國商船更大,吃水更深,顯然是做好了遠航的準備。
甄家的族人、心腹仆從、以及部分願意追隨的舊部,正沉默而有序地在甄家忠心老仆和護衛的指揮下,依次登船。
氣氛壓抑,無人喧嘩,隻有腳步聲、壓低了的指令聲和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音。
甄寶玉獨自一人立在碼頭最前端,玄色的吳服下擺被海風掀起。
他回望著北方京都的方向,目光複雜。
數日來的種種安排,如同走馬燈般在腦中閃過:
如何在殿上慷慨陳詞,煽動玉碎之誌,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必敗的戰場;
如何秘密調動僅剩的、完全忠於甄家的力量;
如何利用千代姬的公主身份和足利義滿此前賜予的通行手令,避開層層盤查,將族人和重要財物分批秘密運出京都;
如何選擇這條鮮為人知的南下路線,抵達這處早已通過海商秘密安排好的接應港口......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險象環生。
而今日清晨接到那傳遍倭島的消息,則徹底證實了他最壞的預料,也讓他最後的、一絲微弱的僥幸徹底破滅——
門司城陷,足利義滿戰死,十萬大軍被築京觀。
賈玌......果然一如既往的......狠絕,高效。
他目光掃過那十艘即將載著他們駛向未知命運的大船,眼神有些發直。
逃出生天的路就在眼前,可他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隻有......對未來的茫然!!
就在這時,一隻微涼而柔軟的手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股熟悉的澹的香氣隨之傳來。
甄寶玉身體微微一僵,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
他緩緩轉過身。
千代姬站在他身側,依舊穿著華美的吳服,但往日紅潤嬌俏的臉蛋此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一雙美目腫得如同桃子,顯然剛剛痛哭過,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珠。
她仰著頭,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巨大的悲傷、困惑,以及一絲......懷疑。
海風吹起她額前的幾縷碎發,顯得格外脆弱。
“寶玉君......”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輕輕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甄寶玉的心猛地一沉。
“知道......什麽?”
他試圖維持平靜,但聲音卻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千代姬的眼淚又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她沒有擦拭,隻是執拗地望著他:
“知道父親大人......根本不可能贏?知道慶軍......那個賈玌......是不可戰勝的?所以......所以你才會那麽早就......就開始準備離開?所以你那日在殿上說的那些話......讓大家去戰鬥去玉碎......其實......其實隻是為了......”
後麵的話,她似乎沒有勇氣,或者不忍心說出口。
但那破碎的眼神和無聲流淌的淚水,已然說明了一切。
甄寶玉看著她淒楚的模樣,聽著她的質問,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和愧疚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無法否認。
他利用了所有人,包括眼前這個女孩父親,更包括眼前這個女孩對他的......愛!!?
甄寶玉下意識地避開了千代姬那澄澈目光,視線狼狽地落向一旁翻滾的海浪!
他的沉默,他躲閃的眼神,無疑是最好的答案。
千代姬挽著他胳膊的手,無力地滑落下去。
她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被絕望所取代。
她不再看他,隻是轉過頭,望著西方——那是她父親戰死、國家即將傾覆的方向,任由海風吹幹臉上的淚痕,隻剩下無聲的啜泣和破碎的呼吸。
沉默了許久,她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輕得幾乎被海浪聲淹沒:
“我......我都明白了。”
“你們......走吧。”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種心死的平靜:
“我不會......不會告訴任何人。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從這裏離開。”
“寶玉君......保重!”
說完,她決然地轉過身,像是要徹底斬斷什麽,踉蹌著就要朝著與登船隊伍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單薄的背影,在蒼茫的暮色和海風中,顯得無比脆弱和孤寂。
就在她轉身邁出第一步的瞬間——
甄寶玉回過神,看著千代姬轉身離去的背影......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開!不能讓她獨自麵對這片即將徹底燃燒的土地和未知的危險!
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千代姬即將抽離的手腕!
他的動作很快,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卻又在觸碰到她微涼肌膚的瞬間,下意識地放輕了力度,轉為緊緊握住她的指尖,仿佛握住一件極易破碎的珍寶。
千代姬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拉住,腳步一頓,身體微微踉蹌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錯愕,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甄寶玉握得很緊。
她終於緩緩回過頭,紅腫的眼睛帶著迷茫、痛苦和一絲......微弱的期盼,望向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甄寶玉看著她淚痕未幹的臉頰,看著她眼中破碎的情緒,心髒抽痛得厲害。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所有複雜的算計、家族的負累、對未來的恐懼,在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這個女孩的眼淚衝散了。
甄寶玉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千代姬:
“別離開。”
“跟我一起走。”
“我帶你......離開這裏!”
“好嗎?!!”
千代姬徹底愣住了,忘記了掙紮,隻是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從未有過的焦急與......關切。
海浪聲依舊,可碼頭上忙碌的登船背景,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