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漢家有虎將,單手縛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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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遼王府。
府內張燈結彩,下人們正忙著懸掛桃符、張貼門神。幾個小廝抬著新製的鎏金銅火盆往正廳去,丫鬟們捧著錦墊繡帷穿梭於廊廡間。
賈玌站在庭中,看管事呈上年禮清單。林黛玉在一旁吩咐丫鬟將新製的歲燈掛上簷角。
賈敬穿過月洞門走來,一身常服,腳步不急不緩。
"父親。"賈玌轉身行禮。林黛玉亦斂衽見禮。
賈敬擺手,目光掃過忙碌的仆從,沉吟片刻:"年節事宜可都安排妥當了?"
"俱已備齊。"賈玌遞過禮單,"這是往各府送的年禮,請父親過目。"
賈敬略略一看,頷首。他將禮單交還,忽而抬眼:"今年的大朝會......是否有些特別?"
“看來父親是知道消息了,”賈玌聞言抬眼,看著賈敬的眼睛,而後笑道:"不錯,今年的大朝會陛下可是......"
賈玌正要開口說全,卻見管家疾步而來。
"王爺,"管家躬身,"建州衛指揮使蘇察阿禮前來拜見。"
賈玌眉峰微動,眼前霎時浮現遼陽城外的雨夜——瓢潑大雨中,那個與他相對而立的身影。
"他現在何處?"
賈玌驚喜的問道!
管家躬身答道:"正在前廳候著。小的已奉上熱茶點心,不敢怠慢。"
"好!"賈玌撫掌一笑,轉身對賈敬拱手,"父親,既是故人來訪,我先去迎客。"
賈敬撚須的手微微一頓,嘴唇微張似要追問剛才的問題,終是一聲輕歎:
"且去罷。"
賈玌見狀輕笑:"待我與他敘過舊,便回來與父親細說朝會之事。"
說罷大步流星朝著前廳而去!
......
前廳內,蘇察阿禮負手而立,目光掃過廳內陳設。
紫檀木太師椅上鋪著錦墊,多寶格裏擺著幾件青銅器,牆上掛著《漠北秋獵圖》。
他帶來的幾個親隨捧著禮盒侍立門邊,其中一個方正鐵籠用粗布覆蓋,內裏偶爾傳出細微刮擦聲。
腳步聲自廊外傳來。
蘇察阿禮立即整衣肅容。
賈玌大步走進廳來,絳紫蟒袍帶起一陣風。
目光相觸時,二人同時大笑。
"一別三年,阿禮......別來無恙!"
賈玌率先開口,伸手虛扶正要行禮的蘇察阿禮。
"王爺......別來無恙。"
蘇察阿禮就勢起身,見如今的賈玌貴為一字王,待他依舊如此客氣,眉間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我能在建州安心牧馬,全仗王爺當年遼陽城外的一諾之言。"
賈玌聞言輕笑,抬手示意對方無需多言:
"我說過的,女真亦是大慶子民。你既率部歸順,我自當向陛下諫言,善待建州、善待奴兒幹都司所有百姓。"
蘇察阿禮目光微動。
眼前浮現這三年來奴兒幹都司的變化——
漢人工匠教授的深井技術讓各部落在旱季也能取水,互市上公平交易的布匹鹽鐵,還有那些帶著《農書》來指導耕作的縣學先生。
最難得的是去歲白災時,朝廷從遼東、山東緊急調撥的數萬石賑災糧......
他忽然右手撫胸行了個最鄭重的女真禮:
"奴兒幹都司十二萬軍民,謝王爺活命之恩。"
賈玌望著鄭重行禮的蘇察阿禮,眼中掠過一絲唏噓。
當年遼陽城外雨夜血戰的場景猶在眼前,如今卻能這般坦然相對。
他伸手扶起對方:"何須如此。大丈夫一諾千金,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蘇察阿禮就勢起身,眼底閃過敬佩。
他從未見過哪位漢人將領能如賈玌這般,不以蠻夷視之,真心將女真百姓當作大慶子民對待。
"王爺既不肯受我一禮........"蘇察阿禮從懷中取出一卷虎皮,"這是奴兒幹都司一百四十二部頭人聯名的萬民書,原想請王爺轉呈陛下。"
“哦......萬民書?!”
賈玌好奇地接過虎皮卷,緩緩展開,目光掠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手印和部落圖騰章,又在字裏行間稍稍停留——那些用漢文與女真文交錯書寫的文字,字字句句都在感念皇恩浩蕩。
賈玌凝視著虎皮卷上交織的文字,目光在"聖天子仁德廣被"與"女真永為大慶忠臣"等字句間流轉。
他唇角漸漸揚起,眼前仿佛浮現慶帝見到這份萬民書時龍顏大悅的模樣——那位最重聲名的陛下,定要將這卷虎皮供在奉先殿日日觀賞。
不......也許會供在太廟!
畢竟——慶帝當年江南親手斬落的大纛,正供在太廟最顯眼處啊!!
"好個萬民書。"他輕笑出聲,仔細將卷軸重新卷好,遞還給蘇察阿禮,"後日大朝會,你親自麵聖呈遞。"見對方似有疑慮,賈玌又補了一句,"讓陛下親眼看看,奴兒幹都司的民心所向。"
蘇察阿禮怔了怔,隨即會意:"謝王爺......是末將考慮不周了。"
說罷,他接過萬民書,轉而示意隨從抬上禮箱,"既如此,那這些薄禮,還請王爺務必收下。"
箱蓋開啟,裏麵是整張的黑貂皮、成捆的鹿茸和須發俱全的老山參。
賈玌掃了一眼,笑道:"這些土產倒也罷了..."他的目光忽然定在那個蓋粗布的鐵籠上,"不過這是......?"
蘇察阿禮見賈玌來了興趣,親手掀開粗布。
鐵籠裏一隻幼虎正蜷縮而臥,突然見光警覺地豎起耳朵,發出稚嫩低吼,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收縮成線。
"老虎!"賈玌撫掌大笑,"好崽子......這可是可是要送我?"
"王爺慧眼。"蘇察阿禮也笑了,"秋獵時救下的,母虎為護崽墜崖。特地留給王爺。"他補充道,"另備了兩隻更好的,後日大朝會獻與陛下。"
賈玌走近鐵籠,那虎崽竟人立而起,前爪扒著鐵欄嘶吼。
卻見賈玌伸手探進籠中,精準地捏住虎崽後頸。
"倒是個烈性子。"賈玌提著虎崽笑道,"這份禮我收了。"
蘇察阿禮見賈玌收下虎崽,臉上露出真切笑容:
"正該如此!王爺這般人物,原就該養隻堂下虎才是。"他眼中閃過追憶之色,"說起來,末將還記得王爺可有個【賈擒虎】的威名啊——"
賈玌擺手笑道:"不過是年少氣盛,有什麽可誇耀的。"
“王爺過謙了。”蘇察阿禮卻正色道:"如今的漠北,各部都在傳唱"漢家有虎將,單手縛蒼狼"。"
賈玌聞言輕撫虎崽,低聲重複道:"漢家有虎將,單手縛蒼狼......"
此蒼狼非彼蒼狼,指的是草原各部的“狼”!
蘇察阿禮會意一笑:"王爺明鑒。自蒙古部吞並韃靼三旗後,漠北王庭的狼旗越插越往南了。"
賈玌將虎崽高高托起,幼虎在陽光下不安地扭動,金褐相間的毛發泛起耀眼的光澤。
"所以陛下才要辦這場大朝會啊。"他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探進虎口,任那尚未長利的乳牙啃咬,"讓那些躲在漠北的狼崽子們都看清楚——"
虎崽賣力地撕咬著手指,卻連個牙印都留不下。
賈玌感受著指尖微不足道的力道,縱聲大笑:
"大慶能降猛虎,自然也能縛蒼狼!"
蘇察阿禮聞言立即躬身:"王爺威武!"眼中滿是敬服。
賈玌將虎崽輕輕放回籠中,那小獸不知為何,蹭了蹭他的手指方才趴下。
"坐下喝茶。"
賈玌引客入座,親手斟了盞武夷岩茶推過去。
蘇察阿禮接過茶盞,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
"末將這一路趕來倒也巧,在山海關驛站歇腳時,正遇著朝鮮國王的儀仗。"說到這,他壓低了聲音,"聽聞這位國主似乎另有所圖,不知王爺可知?"
賈玌執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繼續斟茶:
"此次大朝會非比尋常。陛下邀請萬國來朝,西遼國主、安南國主、乃至蒙古可汗......周邊屬國盡在邀請之列。朝鮮國王又能做出什麽特別的事來?"
蘇察阿禮見賈玌毫不在意,眼中反而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
他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方才緩緩說道:
"王爺說的是。不過......"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王爺一定想不到,在此之前,朝鮮國王早已和西遼國主互通密信。"
賈玌執壺的手微微一頓,茶湯在杯中蕩起細微漣漪。
蘇察阿禮見狀繼續道:"更妙的是,他們最終相邀了末將。"他放下茶盞,指尖輕叩桌麵,"隻為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賈玌終於抬眼,眸中閃過一絲銳光:"所以......究竟是什麽事?"他唇角微揚,"阿禮,你可別賣關子了。"
蘇察阿禮向前傾身,在滿室茶香與窗外風雪聲中,一字一句道:
"他們要為陛下......"
他故意停頓,看著賈玌漸漸凝重的神色,方才緩緩吐出最後幾個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