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石摸黑朝牲畜棚方向走去，一步三回頭。
    但是獨臂小鬼就沒有再出來過。
    他很不喜歡這種被鬼上身，強製人鬼共情的方式。
    雖說能快速了解到對方的過往經曆，但邪祟離身了，悲傷的情緒卻殘留了下來。
    “唉，慘無人道的世界啊，連邪祟都活得那麽不容易！”
    林三石心裏不由得歎息一聲，輕輕推開籬笆門，貼著牆角，慢慢靠近草棚。
    他晚上初次路過時，除了覺得棚中牲畜眼神怪異外，總覺得還有其他什麽古怪的地方。
    隻是當時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看真切。
    這牲畜棚瞧著倒是普普通通，茅草頂，圓木樁，飼料槽。
    糞便尿騷味糅雜在一起，沒在農村生活過的人，很難一時適應。
    牛、馬、驢或站或臥著睡覺，最深處還傳來家豬哼哼唧唧的聲音。
    林三石也是繃緊了神經，隻覺得越是靠近這牲畜棚，心裏越是發毛。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仿佛自己在主動靠近某些東西的巢穴。
    卻不想，就在他靠近草棚不足五步距離時，那一群牲畜卻是忽地同時睜開了眼睛，齊刷刷扭頭看來。
    就連那家豬的打鼾聲，都頃刻間消停。
    不僅如此，它們緩緩起身，目不轉睛地盯著林三石，逐漸圍了過來。
    林三石頓時停下腳步，眯著眼睛與它們對視。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劇烈收縮，終於看清楚了詭異之處。
    隻見其中一匹瘦馬，半邊的身子卻已是腐爛翻卷，森森白骨都露了出來，卻依舊能夠行走。
    還有一頭家豬，脖頸處有著明顯被縫合過的痕跡。
    像是被剁了腦袋，再重新安上去的。
    但......但它依舊能夠眨眼睛、甩耳朵。
    這些牲口一點點湊到了林三石身前，更有一頭牛，直接堵在了林三石身後。
    “什麽鬼情況，喪屍生物？”
    林三石全神戒備，生怕這些牲畜突然暴起襲擊。
    可就在下一秒，這些牲畜竟集體前腿跪倒，努力昂起脖子，嘴裏發出的聲音，如出一轍：
    “救我~”
    這些牲畜......居然真的口吐人言，還向自己求救？！
    這聲聲求救，在詭異的村落，幽黑的夜色裏，聽上去尤為瘮人。
    還帶著一絲別扭！
    別扭主要是因為，呃......發音不怎麽飄準。
    但林三石並沒有因為對方是在向自己求救，而放鬆心態，反倒更加警覺起來。
    “老鼠精？難道說這些全都是成了氣候的動物邪祟？”
    想當初，一隻老鼠精就已經夠難纏的了。
    而現在，身邊卻是圍了一群。
    別看它們現在人畜無害，等下說不定就給你來一招扮豬吃虎。
    但也就在他想著如何脫離這個包圍圈時，牲畜們卻是先一步有了動作。
    它們有的將頭重新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嗅著林三石的鞋麵。
    有的繼續重複著“救我”兩字，仿佛這是它們現在唯一能說的人話。
    那匹半邊身子都爛掉的瘦馬，大大的眼睛裏竟然還流下了眼淚。
    它主動湊過鼻子，貼近林三石的臉，伸出舌頭想要舔他。
    但被林三石微微躲閃了下......沒舔著！
    頓時，瘦馬眼中的悲傷更加濃鬱了。
    可也正是這一微妙的變化，讓林三石心中微一遲疑......它是想向我傳達什麽？
    思索間，他轉而伸出手，攤開掌心。
    瘦馬毫不猶豫地用力一舔。
    掌心傳來濕乎乎觸感的同時，又一股屬於瘦馬的記憶，被強勢灌輸進了大腦。
    畫麵忽地一轉，耳邊響起人群嘈雜的聲音，以及小販高聲叫賣的吆喝聲。
    這是某處的集市。
    低頭望去，自己手裏正捧著兩件新做的棉衣，一大一小。
    隨後，輕手輕腳地放入身旁的扁擔籮筐裏。
    而他自己身上的這件，依舊又破又單薄。
    “媳婦兒，娃子嘞，阿爹出門行商大半年，終於給你倆攢夠了新衣裳哩！”
    林三石立馬驚覺......這瘦馬居然不是動物成精，之前同樣也是活生生的人，還是個行商走販。
    他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番模樣？
    此時的林三石，甚至都能感受到男人的歸家心切之情。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一件棉衣是能夠穿上十來年的，一衣傳三代都不為過。
    在饑荒時期，棉衣甚至能去當鋪抵押，在饑餓與寒冷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可喜悅的情緒還沒持續多久，便被五雷轟頂後的麻木感取而代之。
    當他回到家時，卻沒有見著媳婦兒牽著三歲大的娃娃守在家門口等候。
    迎接他的是兩盞破了洞的白燈籠，以及堂屋內用草席裹著的兩具屍體。
    林三石感覺自己人都麻了，眼淚不受遏製地奪眶而出，身旁響起街坊鄰居七嘴八舌的聲音：
    “唉......你家媳婦被鎮上曹員外的兒子相中，就想強行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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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媳婦貞烈的很，就是不從！”
    “但那幫人，就......就在屋裏把她給辦了，走之時，便連你家娃娃也給做了！”
    “這天殺的，天殺的啊！”
    “俺們都不敢攔著，也就隻能事後替你家簡單收殮了下......唉！”
    “喂喂，你想作甚？！”
    “冷靜，冷靜啊，你鬥不過他們滴！”
    “......”
    林三石隻覺耳邊的勸解聲越來越低，自己的鼻息卻是越來越粗重，無名業火霎時間灼燒完自己的理智。
    他看見自己抽出扁擔，發了瘋似的朝一處方向跑去。
    他這是要去報仇......
    念頭剛起，便見畫麵忽地一轉，自己已經飄蕩在了離地三米之處。
    腳下是男子頭破血流，早已斷氣的屍體。
    而屍體旁邊，站著一個穿錦衣的紈絝，旁邊是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
    “哈哈哈，就憑你也想報仇？”
    “啊......呸！”
    “送你一家三口下去團聚嘞！！哈哈......”
    唉，果然是這個結局......林三石也是心情沉重的歎息一聲。
    “屍體交由我來處理吧，放心，保準他不會回來找你們麻煩。”
    ？？？
    這個聲音是......
    林三石心頭豁然一驚，本能扭頭望去。
    八姑婆！果然是八姑婆！
    她要對這具屍體做什麽？
    很快，八姑婆便趕著驢車將屍體運走，來到一座看似廢棄的莊子上。
    她跟李叔的操作基本一致，點起火堆燒了男子屍體。
    但萬幸的是，記憶畫麵並未到此中斷，反而讓林三石看到了更為詳細的一幕。
    隻見八姑婆隨手抓走一把骨灰，裝進一個壇子裏，封好後，再在外麵貼上一張符籙。
    她又朝空中一吸一吹。
    林三石便忽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從空中拉了下來。
    隨後又是一股勁道，吹得自己直接撞向了一頭爛了半邊身子的瘦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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