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的雪，在傍晚的時候總算是停歇了半刻。
    龍武軍開路，守城的士兵不敢阻攔，流民被帶進了城。
    夏至一晚上沒有回來。
    白刀客來稟報的時候，謝明揚隻淡淡應了一聲。
    “知道了”
    便低頭看中都送來的急報。
    有了今日慘狀的開頭。
    多數人都對這些流民產生了同情心。
    平時對流民避之不及的人，真的見到當時的死亡之後，很難對這群人不產生憐憫。
    謝明揚的惡毒和冷血再一次響徹整個武州。
    武州作為有名的瓷都，需要年輕力壯的成年男子，流民都太瘦弱了。
    外麵下著這樣大的雪，那些流民在各家各戶門口挨個跪下叩頭，隻求有口飯吃。
    那個場景，別提多可憐了。
    很多人，還是收留了不少流民，留下來打雜或者是做工。
    可那些老弱幼小卻沒了去處，即便是進了城，也遲早會凍死。
    縱使再好心，城裏的人還是不敢輕易收留，怕成為自己負擔。
    最終，夏至沒忍心，帶著這些人進了空置的州郡府邸。
    等到後半夜的時候，阿什才帶著人來。
    一百來號人圍在大堂裏，擁擠著入睡。
    阿什一眼就看見了靠著柱子發呆的夏至。
    兩人隔著中間的堂口，雪從四方的天上紛紛灑灑落下來。
    庭中的魚缸已經凍成了冰塊，積上了厚厚的雪。
    “怎麽不去烤火？”
    直到阿什將一件大氅替她披上，她才反應過來。
    “嗷，你來了”
    “這麽冷出來做什麽？”
    她搓著阿什發僵的手，領著她往屋裏走。
    “我見你一直沒回去”
    “嗯”
    她不是不想回去，是不知道怎麽麵對謝明揚。
    等坐在火邊，四下寂靜。
    夏至才盯著火苗，喃喃出聲。
    “說實話，我沒見過這樣的謝明揚”
    殺紅眼，冷血，涼薄，視人命如草芥的謝明揚。
    她想過，但是沒真的見過她對無辜的人這麽痛下殺手。
    “我...”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她跟著謝明揚兩世，見過她嘔心瀝血悲憫世人的樣子，也見過她冷血殘殺山匪的樣子。
    可謝明揚從來不曾對那些無辜的人動手。
    阿什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今日帶了不少流民入城”
    夏至沉默著，點頭。
    謝明揚之前沒準，可現下，她依然違背了謝明揚的命令。
    外麵的龍武軍也是，都不敢回去。
    “如果沒有她的默許，你認為你們能安然無恙待在這裏？”
    這是真的。
    “她隻留了謝欒跟在身邊，謝遇被安排到了趙柏月身邊，可你記得她來的時候帶了幾位主君出來嗎？”
    說到這裏，夏至才反應過來。
    “七位主君，安排了兩個在京城守著謝明玉和謝明嵐”
    “對啊，剩下的三人呢？”
    她驚覺。
    阿什看她一眼，用她的刀柄撬柴火。
    “如果我猜沒錯的話，她應該將人派去了楚州和離州”
    “孟佳柔可鎮不住孟佳氏的人，可有了千機引主君撐腰就不一樣了”
    “如果梁淵在楚州或者離州，他一定會現身與孟佳柔奪權，那也一定會被她派去暗處的其他主君逮住。”
    “可離州一點動靜都沒有，那人肯定就在武州”
    “武州的橋已經被毀了，各關卡也都是我們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了一座冰橋，你覺得他能不知道這是引蛇出洞？”
    “所以，一旦這些流民通過橋，梁淵一定會現身”
    夏至不解。
    “為何？”
    阿什沉默一瞬，抿了抿唇。
    “知道小姐為什麽一直找不到他嗎？”
    “因為小姐將民心看得太簡單了”
    “往往最不起眼的流民，才是最能藏人的，恰好，我這位曾經的少主，又有一副好口才，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
    夏至點點頭。
    “他靠這些人起家，斷不能讓這些人死了影響他的聲望”
    “但是，這些人又萬萬不能過這座冰橋”
    夏至一臉不解。
    “因為楚州和離州城外山林都是梁淵的私兵”
    “隻走官道不會發現，可這些流民一定會走最近的山路，這樣就會發現在城外駐紮的士兵”
    “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
    夏至大驚。
    “私兵？”
    “他膽子竟然這般大！”
    阿什點了點頭。
    “所以，楚州城白煙一事，很大概率就是大小姐安排人做的”
    “她已經知道梁淵的私自屯兵一事了”
    夏至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流民不過橋就會被餓死或者凍死，過橋就會被梁淵的人殺死”
    “她本可以不引起民憤的情況下，就能逼得梁淵自己站出來”
    “可是她還是斷橋讓這些人都掉下了河”
    夏至看著她，有些茫然。
    “是啊，為什麽呢？”
    “我不明白....”
    阿什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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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麽做，起碼還有不少人活著”
    夏至才後知後覺。
    是啊。
    “這樣一來，流民不僅能進城，武州的百姓甚至願意主動接納他們”
    夏至隻覺得有些眼澀。
    可那些人。
    活生生的生命，有些打撈上來甚至皮包骨頭。
    阿什看著她，道。
    “你當時跟我說她會成為世上最符合我標準的主君，現在，我承認了”
    “阿至，她是”
    “她是冷血”
    “但是隻有這樣冷血的人，才能結束這樣的王朝”
    她的眼神像是在發光。
    捧著夏至的臉，眼中像是擁有著跳躍的火焰。
    夏至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回去跟她道歉”
    阿什說。
    夏至有些別扭。
    “哎呀，我不知道怎麽跟她說”
    隨即她又找借口。
    “還有這麽多流民我也要想辦法安頓，我沒法”
    阿什打斷她的話，很嚴肅盯著她。
    “帶著這些人，去跟她道歉”
    她沉默著，別過頭。
    “我知道，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的，我就是有點...”
    阿什拍拍她的肩膀。
    “這裏有我，去吧”
    於是，臨近天亮前。
    夏至總算是帶著龍武軍的人回到了謝明揚住的府邸。
    謝明揚房間已經熄燈了，估計已經睡下了。
    夏至經過庭院的時候，正巧碰見祁儀征。
    “祁老，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祁儀征連連打著哈欠。
    “嗷，沒呢”
    “趙二公子這不是又發燒，吐血了”
    夏至一聽，問道。
    “沒事兒吧？”
    祁儀征神情有些耐人尋味。
    “大小姐今日拿回解藥了，可沒給人服下，您說這是為什麽？”
    這麽說來，梁淵被帶回來了，解藥是該拿到了。
    夏至還沒說話，祁儀征又說。
    “你說不給解藥是想讓人死，可大小姐又親自守著人，這又是為什麽？”
    這下，兩個人互相對視，一時一句話說不出來。
    是啊，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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