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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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狐小吃街”,在波爾頓市也算人盡皆知。建築密集、燈紅酒綠,人群熙熙攘攘。即便還有些許距離,也能隱約嗅到美食的香氣。
然而,我這片區域來得甚少。
這條路不是我放學歸家的必經之路。“計劃”中的路線,沒有這麽安排過。若不是周五,我很難有空閑時間來這裏。
按往常的規矩。今日的我正在家中吃晚飯,然後去洗澡,再然後去房間學習。一天結束。
我與“計劃”徹底脫離。
現在,我正在前往抉擇之街的路上。
我操控跑車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緩緩前進。與繁華截然相反的景象,漏入我的視線。
穿過熱鬧的街道,不遠處的街角。一位衣衫襤褸的人麵前擺著餐盤,上麵裝著零星錢幣。
白色長發亂得像毛線球纏在一塊,發絲間隙時而露出無神的眼睛。她呆滯地低著頭,不看向任何人任何物體。也許她是盲人,但那手上的撥片卻熟練地撥動琴弦。
是的,她在彈奏吉他。
我把目光移向她上身的短袖t恤。雖然磨損很嚴重,但我還能依稀辨認那印著“柴油機樂隊”的標誌。這樂隊我從未聽聞過,陌生又拗口。
她的存在,正如那些新聞中不斷成立又不斷解散的地下樂隊一般司空見慣。這t恤標誌,就是她最好的注腳。
果然如此?
約定服務的時間還沒到,尚有些餘裕。更何況,既然下定決心脫離父母的“大計劃”,又何必執著刻板的“小計劃”?
或許是出於對堅持藝術這一行為的欣賞,又或許是出於對窮困潦倒這一現狀的同情,或者……出於對“人生節點”這一名詞的叛逆,我想快速打賞她一些錢,再默默離開。
我將跑車停到路邊,走到她麵前。
拉開手包的拉鏈,我卻意識到自己沒帶現金出門好久了。
她沒有半點反應,仍在彈奏著吉他。
抱歉,真是抱歉。
帶著幾分尷尬與歉意,我輕手輕腳地想要離開,仿佛從沒來過她麵前。
這時,她卻停下了彈吉他的手。
流浪歌手:“先生,我為你作一首曲。你可以為我買一張披薩嗎?”
她叫住我。
小伎倆被識破的驚嚇感使我背部頓時冷汗直冒。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還是那樣低著頭,沒有看向任何物體。
流浪歌手:“先生,這附近有披薩店,對吧?”
她的聲音冷冷的,十分低沉,就像求生電影裏那些餓了好幾天的人一樣有氣無力。
突然,我意識到什麽。
她需要的不是錢。饑餓,才是她關心的問題。
這理所應當的話,反而輕鬆化解了方才自己的窘境。就算是歪打正著,但卻為我創造了幫助她的前提。
我環顧了周圍一圈。在斜對麵的街道有一家名叫“棒!狐狸!”的連鎖披薩店。
在愧疚感的驅使下,我答應了她的請求。
果斷地。
我:“我去給你買。你想吃什麽口味的。”
流浪歌手:“隻要是帶薩拉米香腸的就好,千萬不要帶菠蘿的。”
我:“沒問題。”
可能是周五靠近傍晚的緣故,街上的人很多。
交通燈轉綠後,我走進披薩店。那裏坐滿了人,櫃台前排著兩列將近十人的長隊。
深吸了一口氣,我選擇了似乎較短的一列開始排隊。
明明今晚計劃去做其他事情,可眼下我卻在這做著義務性的“紓困救濟工作”。
隊伍前進了五人。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通過披薩店的門看到街對麵彈吉他的她。
她是如此吸引我,黯淡到閃耀的程度。如此繁華的街道,一個最落魄的人仿佛站在舞台中央,使其他所有人都顯得像是陪襯。
我不知道她究竟為何落得這般田地,但我猜測她擁有一個傳奇而不屈的人生。
剛剛,我確實欠考慮了。
比起想當然的施舍欲,實際行動更有實感也更費時費力。然而,這也是對剛剛冒失行為的一種補償吧。
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不得不做,對吧?
為了打發排隊時間,我看著牆上的全息電視解悶。
電視新聞:
“奧邁集團近日在人造義體的領域研究再次取得了重大突破!讓堅固而又多功能的義體走向民用市場,逐漸取代有著諸多局限性的肉體,將不再是科幻內容!”
“重磅消息!奧邁集團在月球建立的研究所工程已接近尾聲,預計可以於下個月正式投入使用。”
真是倒黴,就不能播點有趣的東西嗎?
這些無聊新聞總讓我感到焦慮與不安。
這些報道在我看來,新聞資訊反倒次要,重要的是無時無刻不在彰顯“我們掌控這座城市一切”的公司tite。
同時,它也是……自己不願提及的人,所擁有的企業。
即使打開智能手表,玩時下的流行遊戲《波爾頓戰鬥少女計劃》轉移注意力,我心中的不快也沒消散多少。倒不如說每日清體力的舉動,又讓我陷入了機械式的每日行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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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趣的拖動全息投影菜單,我關閉遊戲,再關掉智能手表。
服務員:“歡迎光臨棒!狐狸,請問先生您要點什麽?”
不知不覺間,我已來到櫃台前。
我:“來一個,我看看……來一個傳統薩拉米香腸披薩吧,打包帶走。”
服務員:“好的,多少寸的?”
我看了街對麵一眼。她的瘦弱體格,讓我覺得對方需要多吃點東西。
我:“15寸。”
服務員:“好的,一共70波爾頓幣,請您稍等片刻哦。”
70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所謂的薩拉米香腸是用人造肉製作的。像這種麵向普通人的街邊小店,不可能用真正的肉來做香腸披薩。
肉食如今變得極其昂貴,甚至成了奢侈品。
安全局的人總是說:“真正符合食品規範的肉類越來越稀缺。在那場戰爭過後,用於養殖牲畜家禽的環境遭到毀滅性的破壞。殘存的牲畜家禽本身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汙染和負麵影響。”
或許他們隻是單方麵壟斷了肉食以抬高價格,我無法判斷這些說辭是真是假。就算全都是假話,在其中也有無比真實的信息存在——
錢可能不是我的問題,但卻是所有人的問題。
想到這裏,令我再次考慮起原先的想法。那個剛剛礙於頭腦發熱,被匆匆否決的打賞想法。
看著收款機,再看看外麵的流浪歌手。如此,我說出了口。
我:“對了,我需要兌換一些現金,我可以給你轉賬1萬波爾頓幣,然後你給我一張1萬的現金嗎?”
等等……單張一萬波爾頓幣的現金,在城市裏是不是不太常見?糟糕……到現在依舊考慮得不周全。
奧邁,別一到關鍵時刻就不食人間煙火啊。
服務員:“沒問題。”
還好。服務員雖然眉宇間充滿疑惑,卻沒有拒絕這個有些奇怪的請求。
我急忙舉起智能手表。此時,服務員阻止了我。
服務員:“這個……你轉賬給我的個人賬戶吧,用店裏的收款機會出問題的。”
我:“好的。”
店員伸出戴著智能腕帶的右手,與我的手表對接掃描,1萬波爾頓幣轉到她的賬戶上。
與身旁同事短暫交流後,她從櫃台下拿出提包不停翻找湊了好半天。包中的零散紙鈔與她的發愁表情,證實了我的想法。對方抬起頭來露出抱歉的神色,似乎準備對我說些什麽。
我則預判性地點點頭,嘴上做出“可以可以”的嘴型,示意她“沒有問題”。
終於,幾張皺巴巴的波爾頓紙幣遞到了我手上。
一張5000、五張1000。沒有完整1萬元麵額。
果然是這樣。
接過錢的那個瞬間,我鬆了口氣。還錢找零的事,看來還不至於引起什麽大麻煩。
我接過紙鈔,將它們裝進手包裏。
我:“謝謝。”
服務員:“不客氣。”
呼……麻煩的差事總算是結束了。
裝在盒子裏的披薩熱騰騰的,帶著香氣。我回到吉他手麵前,希望能幫上些忙吧。
我:“披薩,我買來了。”
流浪歌手:“謝謝,你放在旁邊吧。歌我已經寫好了。”
能在我排隊買披薩的短暫時間裏就作出一首歌,寫好歌詞。這讓我感到驚訝。
她的才華毫無疑問是出眾的,為何會流落至此呢?
我心中沒有答案,也沒有要去問她的想法。此時此刻,我隻想靜靜地聽她唱歌。
我:“我準備好欣賞了。”
她的歌聲低沉沙啞,卻隱隱具有某種強大的感染力。漸漸地,我產生了奇特的感覺。
眼前的白發女人,令我感到陌生而親切。
或許她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我們活在同一個世界裏,用不同的方式生活著。
在意想不到的瞬間、在意想不到的契機之下,原本毫無關聯的我們卻找到了共鳴。
會不會,我有一天也會將一切都拋在腦後,真正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活著?
哪怕代價是無家可歸,在街道上乞討?
我開始胡思亂想一些我從未做過的事情。
但這胡思亂想,令我心馳神往。
這種幻想沒有持續超過10秒,伴隨著她的歌聲停滯,我也從幻想中回到現實。
她放下吉他,打開披薩盒,取了一塊披薩拿在手上吃。
流浪歌手:“先生,忘了說,我吃披薩不喜歡切成一塊一塊的,我喜歡拿起一整張來吃。不過,還是很感謝你。”
歌手說話有氣無力,講出的話卻異乎尋常的隨和。仿佛饑餓所帶來的痛苦,與自己毫無關係。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興致以品鑒的口吻聊及個人好惡。
我不得不欽佩起來。
我:“不客氣,我也感謝你為我獻上的歌。”
流浪歌手:“好久好久沒有吃過真正的香腸披薩了。這人造肉一點肉的味道都沒有。”
我:“的確是這樣。不如我給你一些錢去武裝肉食店買真正的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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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武裝肉食店。
真正的肉食在這座城市裏珍貴到需要武力來保護。直到現在,我都認為這是很不合理的事。
我正打算取出剛兌換的紙鈔時,她突然叫停了我。
流浪歌手:“先生,請不要給我現金。”
她仍然低著頭,卻仿佛能看到我在做的事情。
流浪歌手:“給我也很快會被這條街上其他的人搶走的,請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既接受了自己的善意,言談建議時又盡顯妥帖,可謂七停八當。真是完敗呢,奧邁。
我:“那我不會勉強你的。”
流浪歌手:“先生,可以告訴我你此行的目的地嗎?”
我:“抉擇之街。”
流浪歌手沉默了。她失望地搖搖頭。
流浪歌手:“你也要飛進鳥籠裏了。”
我未明白她的意思,隻將紙鈔收回手包裏。也差不多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再次感謝你為我獻上的歌曲,再見。”
流浪歌手:“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這話不無道理。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對這段奇妙的經曆感到滿足。
她食不果腹,能過一天是一天,自然無所計劃,不可計劃。與依靠“計劃板”生活的自己相比,她才是頗有智慧的那一方。
不錯。今天確實見到了,也做到了沒有寫在“計劃板”上的事情。
預訂的服務不久後就要開始了,我沒有繼續駐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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