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孚山巔，一處庭院中，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嫗。
    老嫗的發絲已然枯黃，臉上滿是褶皺，一身血氣衰竭，身上帶著沉沉暮氣。
    “墨姐姐，你又在看淩霄殿呢？你要是真想念夫君，直接去見他就是，何苦躲在此處偷偷觀看呢？”
    寧紅袖走入小院，緊緊蹙著眉頭。
    當年英姿颯爽的江湖女俠不再年輕，已經是三十來歲體貌。
    至於墨雲雨，已經變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嫗。
    長生不老。
    長生與不老是連在一起的。
    這世間，沒有什麽真正的青春永駐，想要青春永駐，隻能修煉成仙。
    修仙界中頗受女修歡迎的定顏丹、養顏丹、駐顏丹一類的丹藥，有一定的功效能夠讓修士延緩衰老，但是也沒有神奇到能夠讓修士真正青春永駐。
    其實修士也是會衰老的，隻不過修士的壽命比凡人漫長，故而衰老得要緩慢許多。
    寧紅袖也五百五十多歲了，因為她修成了元嬰，是元嬰一層修士，故而有千年壽元。
    相較於凡人，如今的寧紅袖應當是五十多歲的婦人體貌，不過由於服用了不少駐顏丹、養顏丹、固顏丹、定顏丹之類的丹藥，所以看上去是三十來歲的體貌。
    墨雲雨不一樣，外道金丹的墨雲雨，隻有五百年壽元。
    按道理說，她壽元已經盡了，隻不過因為服用了四階長青丹，延了百年壽數，故而她還沒有坐化。
    雖然沒有坐化，但是墨雲雨的體貌已然衰老得不像話了。
    墨雲雨拄著拐杖，佝僂著身子凝望淩霄殿，見寧紅袖到來，她笑容慈祥開口道，“夫君是要成仙的，他修行要緊，不能隨便打擾。再說了，我也不想讓夫君看到我如今這模樣。”
    寧紅袖眉頭蹙得更深，輕聲抱怨道，“夫君也真是的，哪怕修煉再繁忙，也該來看墨姐姐你一眼的。”
    “長生還好，時常會往墨姐姐這裏跑，心裏始終惦記著墨姐姐你。但是雲兒呢，墨姐姐，雲兒多少年沒來看過你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按我說啊，雲兒跟他爹一樣，一樣的冷酷心腸。”
    墨雲雨輕輕搖頭，細聲開解道，“紅袖，你不要責怪夫君和雲兒。夫君和雲兒都是有成仙大誌的，反倒是長生，長生有事沒事總往我這老婆子這裏跑，卻是讓我這老婆子擔心。”
    寧紅袖輕輕歎一口氣，神色變得落寞，“是啊，夫君是要成仙的。仙兒、雲兒他們都想要成仙。我們不一樣，我們都要老的。或許有一天，我也會變得跟墨姐姐你一樣......有時候真是羨慕清雅姐姐，說到底，夫君心中摯愛，還是清雅姐姐吧。”
    墨雲雨聲音蒼老細微，“紅袖，其實這輩子我沒什麽不滿足的。這輩子，上蒼對我不薄啊。”
    寧紅袖偏頭看向墨雲雨，眼中微微閃爍淚光。
    寧紅袖知道，墨雲雨壽元已經無多了。
    淩霄殿中，修成化神五層，原本還有些高興的李宸情緒變得有些糟糕。
    東孚山上，任何風吹草動自然是瞞不住蓋壓當世的李神尊，甚至於整個南荒域也沒有事情能夠瞞得住李神尊的目光。
    墨雲雨和寧紅袖的對話，李宸聽在耳朵裏。
    內疚、自責的情緒填充在李宸心中，讓李宸的情緒變得糟糕。
    這些年來，李宸確實冷落了墨雲雨、冷落了寧紅袖、冷落了玄水、白靈幾女。
    內心自責，下一個瞬間，李宸出現在了墨雲雨所在的院子中。
    看到李宸到來，墨雲雨愣了一愣，旋即轉身不敢直麵李宸，身子輕微顫抖。
    寧紅袖也低下了頭，一時間沒有言語。
    李宸身著華美五色仙袍，身形高大挺拔，那一身華貴的氣質，宛若仙界謫仙下凡，看上去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體貌。
    如今李宸的體貌，與墨雲雨初見時沒有多大的變化，甚至於比初見時還要年輕幾分。
    但是李宸的氣質變了。
    因為如今的李宸，不是當年那個剛剛入道的煉氣境小修士，不是神丹閣的學徒。如今的李宸，是蓋壓當世的李神尊。
    李宸的氣質變化太大了，尊貴、威嚴、神聖、出塵，各種氣質雜糅在一起，其中甚至還有一絲俯瞰蒼生的高高在上。
    氣質這個東西已經養成，不是個人能夠控製的。
    盡管李宸已經擠出笑容，盡量讓自己笑容變得溫和一些，但是麵對李宸時，墨雲雨和寧紅袖還是不敢靠得太近。
    修為境界的提升，帶來的不僅僅是神通法力，更有生命層次的躍遷。
    修士每突破一個境界，肉身的蛻變，神魂的蛻變，都在拔高著修士的生命層次。
    為什麽低階修士麵對高階修士戰戰兢兢？
    因為低層次的生命體麵對高層次的生命體天然會變得敬畏。
    非是李宸不關心墨雲雨等人，而是疏離感已經產生了。墨雲雨、寧紅袖、玄水、白靈、李長生等人的心性顯然是不如黃清雅、李仙、李雲幾人，故而他們對麵李宸時會表現出不一樣的狀態。
    李仙、諸葛笑笑與李宸在一起十分親昵，兩個女兒在李宸麵前沒有拘束之感，還能在李宸麵前撒嬌。
    李雲麵對李宸十分恭敬，但是眼中至少沒有害怕，沒有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李長生又不一樣，麵對李宸時，李長生本能會敬畏，本能會變得小心翼翼。
    墨雲雨和寧紅袖的心性是不如李長生的。
    見到李宸，寧紅袖說不出話來，隻是下意識低頭。
    墨雲雨已經轉過身去，不敢麵對李宸，害怕李宸見到她如今的模樣，身子在輕微顫抖。
    看著院子中兩女，看著墨雲雨蒼老的模樣，李宸輕輕歎息一聲。
    這一天終於還是要來了。
    墨雲雨的資質，一言難盡。
    靈根差，悟性差，更是沒有絲毫道心可言。
    李宸一路幫扶，始終扶不動，隻能讓她築外道根基，結外道金丹。
    根基是外道根基，金丹是外道金丹，墨雲雨早就斷絕了仙路。
    四階長青丹能夠延她百年壽數，可李宸又上哪裏去給她弄五階延壽丹藥呢？
    望著墨雲雨單薄佝僂的身形，李宸的思緒回到了五百多年前。
    初次見麵，是在陰山坊棚戶區。
    墨白為了供應在紫虛門修行的兒子，將女兒賣給了同事李宸。
    那時的李宸剛剛踏上仙路，修為低、沒靈石，尋不到道侶，正常的女修看不上當時的李宸。
    為了完成係統第一個支線任務，李宸毫不猶豫拿出靈石買下了少女，其中也有出於對少女的同情和憐惜。
    後來，墨雲雨跟了李宸，給李宸誕下了兩個兒子。
    在仙路初期，她出去替人浣洗衣物賺取靈砂，去漿洗青竹製造靈紙賺取靈石，隻為了幫助夫君減輕一些負擔。
    李宸清楚記得，居住在陰山坊棚戶區那段歲月，他每次出門前往神丹閣上工，墨雲雨都會站在門口目送自己離開，然後默默朝上蒼祈禱。
    墨雲雨朝上蒼祈禱了什麽，李宸不知道。
    一直到翠微山，立族之後，墨雲雨就幫不上李宸了，存在感也在逐漸變弱。
    往昔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此世未曾流過眼淚的李宸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了。
    長生，成仙！
    蓋壓當世的李神尊內心有一種無力感，縱然站在人界絕巔，他也不敢說帶著妻兒一起成仙。
    “小雨，隨為夫走吧。”
    沉默許久，李宸上前將墨雲雨佝僂的肩膀攬入懷中，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李宸有心替她再延壽數，可是四階長青丹已經服用過了，人界尋不出能夠煉製五階延壽丹的神藥。
    現在，李宸能夠做的，就是陪伴她走完最後一段歲月。
    人界沒有陰曹、沒有地府。人死之後，魂魄真靈會受輪回之力牽引，前往輪回之所。
    可輪回之所不在人界。
    李宸帶著墨雲雨走出了東孚山，心中暗暗下了決定，日後修成真仙，遍尋諸天萬界，再將她引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