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五虎齊出定江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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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來,夏歸冬至。
    自蜀漢一方開啟全麵攻勢,戰火又在整個天下燃了起來。
    時間很快就到了冬天,太行山巍峨的陰影,沉沉壓在幽冀邊境的咽喉——飛狐陘之上。
    初冬的凜冽北風,如無數把無形的冰刀,裹挾著細碎的雪沫,狠狠刮過雄踞山口的壺關。
    關隘高聳的城牆,在灰白天幕下宛如一塊巨大的、沉默的烏鐵。
    關牆之下,呂布勒住嘶鳴的赤兔馬。
    他身披那件標誌性的猩紅戰袍,即使在這酷寒之中,也似乎蒸騰著無形的灼熱戰意。
    方天畫戟的月牙刃,映著慘淡的天光,流淌著一泓刺骨的寒芒。
    他微微昂起頭,目光穿透風雪,鎖死那關隘最高處飄揚的“袁”字大纛,嘴角扯出一個彎曲的弧度。
    “哼,區區土牆,也擋的住我呂布?”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穿透力,輕易壓過了風聲,落入身後郭嘉耳中。
    郭嘉裹在一件厚實的玄色狐裘裏,臉色比這太行山的積雪還要蒼白幾分。
    他單薄的身軀在赤兔馬旁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他吹散。
    他掩口低咳了兩聲,聲音中帶著洞悉一切的清冷。
    “飛將軍神勇,自然無礙。”
    “然彼據地利,強攻徒增兒郎折損。待時機至……”
    說著郭嘉他抬起眼,望向壺關之後那片更高、更陡峭、積雪皚皚的峰巒,目光深邃如寒潭。
    “待那山巔之雪崩塌傾瀉之時,便是五萬袁軍灰飛煙滅之刻。”
    壺關之上,袁軍大將韓猛扶著冰冷的垛口,俯視著關下那一片耀眼的赤紅。呂布的威名,如同關外呼嘯的寒風,早已灌滿了他的耳朵。他手心全是汗,黏膩冰冷。
    身邊副將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將軍,呂布……呂布親至,還有那鬼才郭嘉……聽人說此子有神鬼莫測之能,乃是蜀王劉備的心腹謀士。”
    韓猛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恐懼,重重一拳砸在冰涼的城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厲聲道。
    “慌什麽,壺關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任他呂布是猛虎,到了這太行山裏,也得給我盤著。傳令各部,死守關隘,滾木礌石,弓弩火油,全給我備足了,耗也要耗死他們。”
    韓猛的吼聲在風雪中顯得有些空洞,更像是為自己壯膽。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赤兔馬一聲裂帛般的嘶鳴,撕破了壺關前的死寂。
    呂布一騎當先,猩紅的戰袍在驟然亮起的無數火把光芒中,如同一道燃燒的血色閃電,直撲壺關東側壁壘。
    他身後的並州狼騎發出震天的咆哮,鐵蹄踏碎薄冰,卷起漫天雪塵,緊隨其後,如一股灼熱的鐵流轟然撞向冰冷的關牆。
    “飛將軍呂布來攻城了——!”
    關牆之上瞬間炸開鍋。
    淒厲的警鑼聲、軍官的嘶吼聲、士兵奔跑的腳步聲混雜成一片。
    滾木礌石被瘋狂地推下城頭,帶著沉悶的死亡呼嘯砸向攀爬的敵軍。
    密集的箭雨遮蔽了天空,弩車絞緊的弓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粗大的弩矢撕裂空氣。
    滾燙的火油瓢潑般傾倒,城下立刻騰起一片片令人作嘔的焦糊味和淒厲的慘嚎。
    呂布在矢石火雨中穿梭,方天畫戟舞成一團狂暴的光輪。
    沉重的滾木被他戟杆硬生生掃開,飛蝗般的箭矢被戟刃磕飛,火星四濺!
    他口中發出狂野的戰吼,激勵著部下。並州鐵騎的彪悍完全展現出來,頂著巨大的傷亡,雲梯一架架豎起,悍不畏死的士兵口銜鋼刀,在滾油和落石中向上攀爬,屍體不斷從半空墜落。
    廝殺持續了整整一日。
    關牆下屍骸枕藉,被火油燒焦的、被巨石砸扁的、被箭矢穿透的……層層疊疊。
    呂布軍的攻勢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濤,每一次凶狠的拍擊,都換來更慘烈的粉碎。
    韓猛站在關樓最高處,望著下方修羅場般的景象,看著呂布軍數次登城又被拚死趕下,緊繃了一天的心弦終於稍稍放鬆,甚至湧起一絲得意。
    他指著關下呂布那依舊耀眼的猩紅身影,對左右道。
    “看見沒?什麽飛將,什麽天下無雙?”
    “在我壺關天險麵前,不過是一頭撞得頭破血流的蠻牛罷了!”
    夕陽如血,殘光無力地塗抹在狼藉的戰場和疲憊的士兵臉上。
    呂布勒馬後退,他那身猩紅戰袍已多處破損,沾染著不知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跡。他回望關牆,臉上沒有挫敗,隻有一種猛獸鎖定獵物後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嘲弄。
    夜色重新籠罩大地,更深,更沉。
    壺關上的袁軍緊繃了一天的神經鬆弛下來,疲憊像潮水般席卷全身。
    除了必要的崗哨,大部分士兵都蜷縮在避風的角落,裹緊冰冷的衣甲,在勝利的錯覺中沉沉睡去。
    韓猛也回到了關樓內,對著地圖,盤算著明日如何進一步消耗呂布兵力,甚至幻想生擒呂布的功績。
    就在這萬籟俱寂、隻有風聲嗚咽的午夜。
    壺關背後,那高聳入雲、積雪覆蓋的太行主峰之巔,驟然亮起了幾點微弱的火光!那火光在極致的黑暗中,如同鬼魅的眼睛,無聲地閃爍了幾下。
    緊接著——
    “轟隆隆——!”
    一聲沉悶得仿佛來自大地髒腑深處的巨響,猛地炸開!
    起初如同遙遠的悶雷,瞬間就膨脹為天崩地裂的咆哮。
    整個壺關,連同它依傍的群山,都在劇烈地顫抖,城牆上沉睡的士兵被驚醒,茫然失措地跳起來。
    “地龍翻身了?!”
    “什麽聲音?!”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恐怖的轟鳴已近在咫尺。
    仿佛天河倒灌,又似萬馬奔騰!不是來自前方呂布的營壘,而是來自他們自以為最安全的後方——那巍峨的太行主峰!
    白!
    刺目的白!
    一道由億萬鈞積雪和冰岩組成的、高達數十丈的白色巨牆,以排山倒海、摧毀一切的滅世之威,從漆黑的山巔轟然衝下。
    它吞噬了山腰的密林,碾碎了巨大的岩石,卷起遮天蔽日的雪霧冰塵,發出震耳欲聾的死亡轟鳴,朝著壺關的後背,狂猛地砸落。
    “雪……雪崩啊——!”
    關隘後方的袁軍哨兵發出了此生最淒厲絕望的慘叫。但這叫聲瞬間就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冰雪狂潮之中。
    白色的死神降臨了。
    壺關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後牆,在這天地偉力麵前,脆弱得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
    巨大的衝擊力瞬間就將關牆撞塌、撕裂、揉碎。
    冰雪的洪流夾雜著破碎的磚石、扭曲的兵器、驚恐的人體,以無可阻擋之勢灌入關內。
    營房被推平,糧秣被掩埋,士兵們如同螻蟻般被卷走、拍碎、深埋。刺骨的嚴寒混合著死亡的氣息,瞬間凍結了一切。
    韓猛剛衝出關樓,就被眼前這末日景象駭得魂飛魄散。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賴以自豪的雄關後部在冰雪巨浪下土崩瓦解,看著無數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埋葬。一股冰冷徹骨的絕望攫住了他,比這雪崩更冷。
    “郭……郭嘉……”他嘴唇哆嗦著,隻吐出這個名字,仿佛那是來自九幽的詛咒。
    幾乎在雪崩爆發的同一刹那,壺關前方那沉寂的黑暗裏,驟然亮起無數火把,映紅了半邊夜空!
    呂布胯下的赤兔馬人立而起,發出穿雲裂石的長嘶。
    呂布手中的方天畫戟高高舉起,戟尖直指那被冰雪和死亡撕裂的關隘豁口,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天助我也,兒郎們,隨我——殺!”
    “殺——!”
    憋屈了一整天的並州狼騎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戰吼,積蓄的力量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呂布一馬當先,赤兔馬四蹄騰空,化作一道真正的血色閃電,朝著那冰雪與廢墟構成的巨大豁口,狂飆突進。
    關隘內的袁軍徹底崩潰了,前方的敵人還未攻破正門,後方的天災已摧毀了家園和意誌。
    雪崩的幸存者驚魂未定,又被這來自前方的雷霆一擊徹底打垮。
    抵抗零星而絕望,呂布的鐵騎如同燒紅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所向披靡。
    方天畫戟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血雨腥風。
    韓猛在親兵拚死護衛下,倉皇向後關的殘骸處逃竄,企圖翻越廢墟逃入冀州腹地。
    他失魂落魄,頭盔歪斜,臉上混雜著血水、泥汙和驚恐的淚水。
    當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同袍冰冷的屍體和破碎的城磚,終於掙紮著爬到那由冰雪和瓦礫堆成的巨大斜坡邊緣時,一道刺骨的寒意猛地從背後襲來,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扭過頭。
    風雪之中,一騎如血如火,靜靜矗立在破碎的關牆之上,擋住了他唯一的生路。
    赤兔馬噴吐著灼熱的白氣,馬背上的身影高大如魔神。
    方天畫戟斜指地麵,冰冷的戟刃上,粘稠的血液正緩緩滴落,在雪地上砸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呂布的目光,比太行山的萬年玄冰更加酷寒,穿透風雪,牢牢釘在韓猛的臉上。
    韓猛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雪泥之中。他想求饒,喉嚨卻像被冰雪堵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呂布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意,手腕隻是微微一抖。
    寒光如電,一閃而沒。
    韓猛那顆帶著無盡恐懼和難以置信表情的頭顱,高高飛起,滾落在肮髒的雪地裏,無頭的屍身頹然撲倒。
    呂布看也不看,策馬緩緩向前。
    赤兔馬沉重的鐵蹄,踏過韓猛頭顱,踏過廢墟,踏過無數袁軍的屍骸,踏入了冀州的土地。
    他身後的狼騎洪流,沉默而肅殺地碾過這片剛剛被死亡洗禮過的土地,向著南方,向著鄴城的方向,滾滾而去。
    風雪更急,仿佛在為這摧枯拉朽的進軍奏響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