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沒等對方說完，便淡淡點了點頭。
    “你去將錢...外祖父請來，我們不是吳家派來的，確實找他有事商量。”
    小二來福已有兩年沒見過李雨，興許是這兩年對方個頭竄的快，人模樣變化大，才沒第一時間認出來，而今認了出來，卻又是複雜又是疑惑，不知這位快被錢家遺忘的“前少爺”因何突然出現在這裏。
    不過不管如何，認出李雨後，他沒有片刻遲疑，扭身朝後院跑去。
    在對方去請錢老爺子的當口，李雨麵對大家投來的注視，抿了抿唇，微微遲疑了下，開口解釋：“小的時候...錢家...外祖父，對我...尚可。”
    隻這尚可二字，從他嘴裏出來，輕飄飄的，掩不住的疏離。
    不一會，一陣略微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很快，一位須發花白，麵含深深倦色，卻努力挺直腰杆的老者，穿過長廊，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酒樓掌櫃，錢老爺子，錢齊平。
    老人一經走出，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的少年身上，眸中瞬間閃過極其複雜之色，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他知道半年前，跟前孩子與女兒女婿大吵一架後，毅然離開了縣裏，回到了生母所在的宋家村。
    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點，再次相見。
    老人飛快掃了一眼一行人，觀宋小麥幾人雖穿著樸素，卻氣度不凡，特別是那眉眼深沉的丫頭，活了大把歲數，閱人無數的老者頓時一怔，直覺告訴他，此一行人，主話人便是那個丫頭！
    這倒是奇了...
    壓下心頭陣陣驚疑，老人幹澀沙啞的聲音朝李雨輕聲喚出：“小雨？你怎麽...”
    李雨上前一步，規矩地行了一禮：“外祖父。”
    他禮數周到，外人挑不出錯，卻也沒有多少親近，隻有肉眼可見的生分。
    錢老爺子張了張嘴，似乎想問問對方近況，可話到嘴邊，又覺實在多餘。
    最終，他將目光轉向宋小麥幾人，滿是疑惑。
    宋小麥上前一步，落落大方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錢掌櫃，打擾了，晚輩宋小麥。”她指指身旁人，特別是孤零零立在那兒的少年：“這些是我的家人。”
    “我們聽聞您的酒樓有意轉讓，今日特來，想與您商量盤下酒樓之事。”
    “你們？”
    一聽是來買自己酒樓的，錢齊平心中頓驚，不可思議的在宋小麥幾人身上來回打量。
    這李雨...何時有這麽一家子親人？
    而且，一夥人竟然想要買下自己的酒樓。
    難不成...
    他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李雨身上，難不成對方在宋家村竟有了什麽不凡際遇？
    忽的，一個被他刻意忽略多年的念頭猛地竄上心頭....
    萬一，萬一這孩子將來有了本事，記恨錢家當年苛待，回來與自個那寶貝親孫爭奪家產怎麽辦？
    畢竟名義上，李大莊是娶妻，而非入贅自家，李雨仍是名正言順的李家長子！
    想到這一層，錢齊平心頭一緊，本還有些微弱的愧疚，頓被擔憂取代，麵色也沉了幾分。
    “諸位的好意老朽心領了，隻是這酒樓...”
    “錢掌櫃。”
    宋小麥敏銳捕捉到對方神色的變幻和猶疑，出聲打斷道：“您的情況，我們來之前也略有耳聞。”
    “吳家二房對您這酒樓勢在必得，手段想必您也領教過了，若非被逼到絕境...我想您也不舍得賣掉這經營了一輩子的心血吧？”
    她眸光清亮，一眨不眨的盯著對方：“如今這清河鎮裏，敢，且有能力從吳家虎口奪食的買家，恐怕不多。”
    “我們誠信想要，也出得起公道價錢，您若將酒樓賣與我們，銀貨兩訖，您可即刻脫身前往縣裏與家人團聚，安享晚年。”
    “吳家的麻煩，自此與您再無幹係，但若您今日拒絕了我們...”
    她話語一頓，沉了幾分：“下一次再來與您“商量”的，恐怕就不是我們這般客氣的買家了。”
    “屆時價格幾何，能否順利脫身，恐怕都由不得您。”
    “錢掌櫃，您是個明白人，當知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道理，莫要一時糊塗，因小失大啊。”
    宋小麥一席話，不光說的錢齊平麵色變換不定，冷汗涔涔，連帶跟來的宋慈姑幾人，都驚得大氣不敢出。
    站在一旁的宋慈姑，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她雖一向知道自個這個侄女了不得，卻不曾想，對方在麵對一個執掌酒樓多年，氣度不俗的老人麵前，還能氣勢不輸半分的將對方說的啞口無言。
    一瞬間，她腦子裏一片空白...這...真是見到自個、便笑嗬嗬親昵喚著“小姑”的丫頭麽...
    而另一旁的宋月娥，心底驚詫並不比她少多少，完全被小妹那份掌控全場的氣勢給鎮住了，對方那看似有商有量，實則句句拋出的話，都在無形逼迫錢老爺子，這同樣是她從未見過的。
    這半年來，小妹雖與村中大夥，甚至在村中族老麵前，也能侃侃而談，但話裏話外，都無不帶著三分敬意，何以如此咄咄逼人過...一上來便如此與人談判，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可，宋月娥心中驚疑不定的同時，目光落在小妹從容不迫的臉上，也隱隱明白了對方，今日為何非要將自己帶出的緣由...
    倒是另一側的宋長樂，自來便知宋小麥非表麵那般簡單純良，深知對方內裏，就是一個狠茬。
    不過，今日他心中也非全然波瀾不驚，倒有幾番幸災樂禍。
    畢竟對方從前這份“狠”，都是對著自己，如今卻不同，當跟對方站在同一陣營時，這份“狠”刺向外人，反倒讓他心情愉悅，暢快萬分。
    而李雨，則與其他幾人反應截然不同，他從來都曉得宋小麥非一般人，此刻讓他心有波瀾的...明明對方大可不必如此強勢談判....這是從錢老爺子身上看出來些什麽...給自己找不平呢。
    想到這，少年感動的同時，抬頭看了一眼錢齊平臉上那掩飾不住的猜忌和擔憂，眸中最後一絲溫情也冷卻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聲音平靜道：“錢掌櫃不必憂心，我李雨今日在此立誓，自此與縣裏錢家、李家產業再無半分瓜葛，無論將來潦倒街頭，還是飛黃騰達，絕不會回頭爭搶一分一毫！”
    說罷，不顧眾人震驚的目光，他抬眼瞥向夥計來福：“取紙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