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熔山照夜局初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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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裹著夜露滲進來時,央柒正垂眸摩挲著鬥篷邊緣的金線滾邊,閉著眼回憶與高弦的對話。
熔山暖玉溫暖著央柒此刻的內心,強壓下現下的不安,而溫度似乎還留在掌心。
方才在高字鏢局正廳,燭火映著高弦驟縮的瞳孔,他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殿下留下的玉墜,竟真能號令暗衛?\"
央柒當時隻垂眸輕笑,沒說的是,這玉墜本是太子和自己關係親近後,贈與自己的第一項禮物,其中的意味比暖玉本身更燙人。
\"到了。\"宋日刻意壓低了聲音驚碎了央柒的思緒。
今日這一日,宋日跟著央柒果真是見識到了許多。
最初,知曉小姐今日要進宮,宋日隻當小姐在玩笑。
畢竟,對於如今的國公府來說,進宮可不是一件小事,畢竟在收到宮內貴人消息後,便傳遍了全府。可今日,自己並未得到任何消息。
而小姐竟然真的成功進了宮,宮門的守衛還對小姐這般尊敬!
央柒掀開車簾,夜風吹得鬢邊碎發亂了半寸。
抬眼便見國公府後門的燈籠在廊下搖晃,朱紅門扉旁立著道纖瘦身影——是央瀾。
央瀾今日穿了件月白纏枝蓮紋的衫子,比往日更顯清減,見央柒下車,眼尾的細紋裏先浮起幾分急切,又很快壓成平靜:\"三妹妹。\"聲音裏帶著熬了幾夜的啞意。
看著央瀾愈發清瘦的臉龐,央柒腳步微頓。
算上自己在宮中的日子,自己也有好久未曾見到二姐了。
\"二姐。\"央柒喚了一聲,抬步往府內走。
央瀾卻略微側了側身子,擋住了央柒的去路,見她披風下露出半截玄色裏子,瞳孔縮了縮:\"這料子......,你今日果真進宮了。\"
在這宋國公府裏,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也必須得到宮中貴人的傳召才有機會入宮覲見。
而這段時間以來,央柒在宋國公府可謂是備受矚目,風頭無兩。
經曆人生起伏,使得央瀾深知其中利害關係,因此她始終不敢掉以輕心,一直派人暗中監視著央柒的一舉一動。
若是換作以前,阿杜和小青一直如影隨形地守護在央柒身旁,央瀾恐怕很難如此輕易地得手。
然而,如今情況卻大不相同。阿杜被央柒派遣前往江南,向太子殿下傳遞重要信息;而小青則奉命去嚴密監視培洱的一舉一動。
要知道,之前央柒發現韓任元秘密離京的消息,正是讓小青前往東宮向培洱透露的消息。
所以,此次央柒特意安排小青去盯著培洱,就算小青的行蹤不慎被培洱察覺,也能夠有個合理的解釋。
\"尚衣局的手藝。\"央柒垂眸理了理鬥篷係帶,\"二姐認出來了?\"
央瀾的指甲掐進掌心,聲音有些發緊,\"你如何能進宮?\"
這問題像根細針,紮破了姐妹間維持多年的體麵。
央柒卻忽然笑了,眼尾微彎:\"二姐既知我進宮,必是得了宮中貴人的準話。可貴人尚未開口,我如何能替她答話?\"
央瀾攥著帕子的指尖泛白:\"你且說句實話,現如今在皇後娘娘麵前,你可說的上話?\"
夜風吹得廊下的燈籠晃了晃,將央柒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她望著央瀾眼底跳動的光,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央瀾借央荷的手來對付自己,阻止自己去賞花宴。
從很小的時候起,央柒便明白,有些事,連對最親的人都不能說。
可央瀾真正對自己出手時,央柒又怎能做到內心毫不動搖?
\"二姐,\"央柒聲音輕了些,像浸了水的棉絮,\"你可知勇毅侯與五皇子暗中有多少往來?太子殿下如今要做的網,豈是我能碰的?\"
頓了頓,央柒繼續回道:\"二姐,我不否認,今日我的確入宮,見到了皇後娘娘。
可是,二姐,你和宮中貴人交道打的不算少,試問皇後娘娘要對一個人多麽喜愛,才能對自己嫡親兒子的政敵收手?
勇毅侯之事,並非我刻意躲避,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央瀾後退半步,後腰抵在院牆上。她想起昨日收到的密信,外祖父所在的詔獄近日爆發鼠疫,染病的犯人已經開始往外抬。若不能盡快將外祖父轉移到京郊別苑,以他七旬的高齡......
\"三妹,\"她突然抓住央柒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你就不怕我將今日之事告訴父親和祖母?\"
央柒任她攥著,目光卻冷了下來:\"二姐,\"她反手輕輕扣住央瀾的手腕,\"父親和祖母要的是什麽?是宋國公府的權勢,是能往上爬的梯子。\"
她湊近些,\"我為何要擔心此事,難道二姐你不覺得,若是父親和祖母知曉皇後娘娘給了我入宮的權限,是興奮多過我隱下此事的憤怒嗎?\"
央瀾的手慢慢鬆開了。
\"我累了。\"央柒抽回手,理了理被攥皺的袖口,\"先回房了。\"
她轉身往臨湖院走,裙角掃過滿地。
央瀾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後,忽然摸出袖中那方染了墨的信箋——上麵是她抄的詔獄疫情急報。
風卷著花香撲來,她卻聞見一股鐵鏽味,分不清是帕子上的墨,還是自己咬破了嘴唇的血。
臨湖院的門扉\"吱呀\"一聲合上時,央柒卻好似一下子被吸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隻能靠在門框上喘了口氣。
她緊緊握著手中的熔山暖玉——今日方樺帶來了太多機密,自己在宮裏見了皇後娘娘,和高弦商議了後續的應對之策,在這裏又應付了央瀾,現下腦子像團亂麻。
可她知道,這些都隻是開始。
夜更深了。
央柒整理完所有的思緒,這才吹滅燭火,裹緊衣裙躺上床。
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府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這聲音像根線,串起了西擄蠻子、鏢局、國公府的夜,串起了熔山暖玉的溫度,串起了太子殿下的信,串起了所有未說出口的話。
有些局,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