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富庶，是從水網裏漫出來的。
    自金陵碼頭登岸，青石板路便被晨露浸得發亮，兩岸粉牆黛瓦的民居簷角垂著成串的銅鈴，風一吹便叮咚作響，像撒了把碎玉在晨霧裏。
    運河上飄著畫舫，船娘們的笑聲裹著菱角香撞進船艙，驚起幾尾跳出水麵的錦鯉。
    茶樓酒肆的幌子在薄霧裏招展，\"鬆醪春\"的酒旗下，幾個戴方巾的書生正捧著茶盞，聲音裏帶著三分得意\"太子殿下雷厲風行，江南現下已經完全穩定，今年漕糧定能又增三成！\"。
    阿杜的青騅馬踏碎滿地朝露時，連馬蹄鐵都沾著江南的水汽。
    攥著韁繩的手緊了又鬆，阿杜隻是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快點，再快點！
    因為小姐先前的叮囑，阿杜片刻不敢耽擱，連夜策馬，連換七匹快馬，從京城直奔江南金陵。
    元睿淵初到金陵，便住進了原江南總督白敏的府邸中。
    這宅邸的奢華，遠超出他的預料。
    初次跨進朱漆大門時，隨行的盧曉軍便攥著腰間的玉牌，指節發白。
    \"這哪是總督府？\"盧曉軍踢了踢腳邊的漢白玉台階，石麵光滑得能照見人影，\"白家從前在朝裏總說"家無餘財"，合著是把錢都砸在這宅子裏了！\"
    他仰頭望著門楣上\"江南總督\"四個鎏金大字——據說是聖祖皇帝親筆題的，\"殿下，您瞧這飛簷上的琉璃瓦，得燒多少窯？江南的糧田，怕不是都變成了這宅子裏的金絲楠木梁柱！\"
    元睿淵站在廊下，望著院中那株兩人合抱的百年銀杏。
    葉片在風裏沙沙作響，落下來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羊脂玉扳指，聲音沉穩得像浸了水的青銅：\"江南是天元的錢袋子，白家占了蘇杭織造、兩淮鹽運三十年，若沒些家底，才是怪事。\"
    盧曉軍被噎得說不出話，隻低頭應\"是\"。
    元睿淵轉頭看向盧曉軍，目光如刀，\"你且記著，孤這次既然來了江南，便是要將江南的醃臢之事盡數清楚。
    所有人做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寫明白，記清楚。
    這江南，是該整治整治了。\"
    盧曉軍連忙收斂神色，應聲道：\"是\"。
    太子殿下的書房設在二樓東廂，推開雕花木窗，便能望見秦淮河的波光。
    他翻著盧曉軍這段日子加急整理的江南士族往來記錄，墨跡未幹處還帶著鬆煙香。
    \"好個"清流"。\"他冷笑一聲，指尖重重戳在\"楊家私吞修河銀二十萬兩\"那行字上，\"昨日還在孤上說要"與民同甘"，今日便查出來往災民粥裏摻沙子！\"
    案頭的燭火突然晃了晃，映得他眉峰更緊。
    直到一陣微風拂過，元睿淵才驚覺自己捏斷了狼毫筆杆。
    此時此刻，白圻已然頹然倒地，這意味著白家失去了其最為強大的後盾。
    如此一來，收複江南那些殘餘勢力便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不僅能夠擴充自身實力，更能讓充實朝堂的錢袋子。
    若是高弦此刻在場，恐怕他會欣喜若狂到幾近癲狂的地步。
    畢竟，這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美差事啊！
    然而，任誰都絕對想不到，平日裏總是以高冷形象示人的高家主，背地裏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財奴！
    江南的天色，倒是比皇城顯得更加瑰麗。
    夕陽的餘暉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似是被揉碎的金箔，隨著湖水的漣漪輕輕晃動。
    元睿淵佇立在臨湖的樓閣之上，一襲月白色錦袍在微風中輕輕拂動，發冠上的玉飾在殘陽下閃爍著溫潤的光。
    遠處，曾經喧鬧的街市如今恢複了平靜。清流鬧事的風波已接近尾聲，那些原本群情激奮的書生們，在一係列恩威並施的舉措下，逐漸偃旗息鼓。
    此前，他們仗著所謂的“清名”和“正義”，糾集眾人，妄圖以鬧事來脅迫官府，這讓局勢一度陷入混亂。
    自己選了幾個鬧得最厲害的，以一招“限製子代科考”穩住了江南。
    “總算是快結束了。”
    元睿淵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平穩。這段時間，他花費了不少的精力，畢竟每一個決策都關乎著江南的穩定。
    如今鬧事的局麵得到控製，背後的幾家清流也算是本分下來了，元睿淵心裏明白，這場風波算是暫時化解了。
    當然，要想真正收服這些文人墨客，必須要經年累月的下功夫。
    看著遠處的街市，元睿淵的思緒卻已飛至皇城，也不知曉央柒那丫頭這段日子在忙些什麽。
    想來不是在後湖搗弄她的寶貝藥草，便是在屋裏看書。
    想到央柒，一向嚴肅的太子殿下，竟難得流露出一絲喜悅與思念。
    屋外頭傳來培林的聲音：\"殿下，阿杜求見。\"
    元睿淵的指尖微微一顫。他知曉，阿杜作為自己送給丫頭的貼身暗衛，若非皇城發生了極其重要且央柒無法獨自解決的大事，絕對不會被派來這裏。
    他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和焦慮，聲音裏帶著幾分煩躁，卻又壓得極低：\"傳。\"
    培林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出房間。
    阿杜掀簾進來時，額角還沾著草屑，玄色勁裝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單膝跪地，將懷裏的油皮紙包呈給太子：\"殿下，這是小姐讓我加急送來的。\"
    油皮紙解開，露出了央柒寫下的信件。
    元睿淵展開信箋，隻看了兩行，便覺喉結滾動。
    自從離開皇城到現在，老五不斷地派遣大量暗衛對他進行刺殺，而且一次比一次驚險。
    這一係列的暗殺行動讓自己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認為老五讓他離開皇城，便隻是打算在江南對他痛下殺手。
    可直到現在，自己才發覺老五的真實意圖，乃是暗地裏與庫爾雍勾結，企圖給自己安上一個謀逆的罪名！
    央柒的信件忍不住讓元睿淵感到一陣後怕，如果不是方樺及時察覺到了老五的陰謀並迅速傳信過來，恐怕他多年來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