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蒺藜鋪前路,赤足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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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鱉灣腐朽棧橋上的死寂,被荒草叢中那窸窣的異響瞬間撕裂!
    阿鯉如同受驚的幼獸,渾身肌肉繃緊,攥著那截磨尖生鏽斷鐵的手指關節發白,稚嫩的臉上隻剩下野獸般原始的警惕和凶狠。他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小的身體伏在昏迷的杜黑七身前,像一堵絕望而脆弱的屏障。
    渾濁的河水拍打著朽木,嗚咽的風聲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勞。
    然而,預想中的刀光劍影並未出現。荒草叢隻是劇烈晃動了幾下,隨即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片刻死寂後,一個同樣瘦小、卻異常靈活的身影,如同泥鰍般從草叢裏鑽了出來!
    “泥鰍?!” 阿鯉緊繃的神經猛地一鬆,隨即又提得更高!他認得這個一起在沙洲長大的夥伴。
    泥鰍臉上沾滿汙泥和草屑,氣喘籲籲,眼神裏卻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恐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把滴血的短匕,背上還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包裹。
    “阿鯉哥!快!快走!沙洲…沙洲沒了!” 泥鰍衝到棧橋邊,聲音嘶啞顫抖,“獨眼龍帶著兄弟們去報仇…全…全栽了!鷹愁峽發了洪水!人都沒了!礪刃穀的人…占了沙洲!老弱都被抓了!我是趁亂…趁亂偷了條小船溜出來的!後麵…後麵好像還有人追我!”
    沙洲沒了?獨眼龍全軍覆沒?!
    阿鯉如遭雷擊,小臉瞬間煞白!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杜黑七。七爺的基業…沒了?
    “追兵?” 阿鯉的聲音幹澀嘶啞,握緊斷鐵的手卻更用力了。他不能退!七爺還在這裏!
    “不知道…好像…好像是另一夥人…不是礪刃穀的…” 泥鰍語無倫次,眼神驚恐地回望來路,“阿鯉哥,別管七爺了!他…他不行了!我們快跑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閉嘴!” 阿鯉猛地低吼,眼中爆發出狼崽般的凶光,“要走你走!七爺在,我就在!” 他不再理會泥鰍,目光死死盯住那片還在晃動的荒草叢,全身戒備。
    泥鰍看著阿鯉決絕的背影,又看看棧橋上形同枯槁的杜黑七,一咬牙,竟真的轉身跳上他們那條蒙泥小舢板,解了纜繩,頭也不回地劃入渾濁的河水中,很快消失在蘆葦叢後。
    棧橋上,隻剩下阿鯉和杜黑七。寒風卷過,更添淒涼。
    荒草叢再次晃動,這一次,兩個穿著濕漉漉緊身水袍、臉上蒙著黑布的漢子踉蹌著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捂著鮮血淋漓的小腹,顯然被泥鰍刺傷了。兩人眼神陰鷙,帶著煞氣,目光掃過棧橋上的阿鯉和杜黑七,又警惕地看了看泥鰍消失的方向。
    “媽的!讓那小子跑了!” 受傷的漢子啐了一口血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另一個漢子聲音沙啞,目光如同毒蛇般鎖定在阿鯉身上,“小崽子,那老家夥是誰?杜黑七?”
    阿鯉渾身一顫,握著斷鐵的手心全是冷汗,卻不退半步,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嗬嗬聲,像極了護食的小獸。
    “嘿!果然是條大魚!” 受傷的漢子眼中閃過貪婪,“抓回去!周將軍必有重賞!”
    兩人對視一眼,不再猶豫,一左一右,如同捕食的鬣狗,猛地撲向棧橋!
    阿鯉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和守護杜黑七的執念瞬間壓倒恐懼!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不退反進,矮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迎著左側受傷的漢子衝去!手中的生鏽斷鐵,不管不顧地刺向對方流血的傷口!
    “小雜種找死!” 受傷漢子沒想到這小崽子如此凶悍,劇痛讓他動作一滯!阿鯉的斷鐵狠狠紮進了他的傷口,攪動!
    “啊——!” 淒厲的慘叫響起!受傷漢子劇痛之下,本能地一掌拍出!巨大的力道狠狠扇在阿鯉瘦小的身軀上!
    “噗!” 阿鯉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腐朽的棧橋欄杆上,喉頭一甜,鮮血噴出!手中的斷鐵也脫手飛出!
    另一個漢子見同伴受創,眼中凶光更盛,拔出分水刺,直撲失去反抗能力的阿鯉!寒光閃閃的刺尖,直指少年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咳…咳咳咳!!”
    一直昏迷的杜黑七,猛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他龐大的身軀如同回光返照般劇烈抽搐,青紫的臉上湧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一大口粘稠、散發著惡臭的黑血,如同噴泉般狂噴而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撲向阿鯉的漢子動作一滯!
    噴出的黑血,不偏不倚,正濺了那漢子滿頭滿臉!
    “滋——!”
    如同滾油滴入冷水,被黑血濺到的皮膚瞬間傳來劇烈的灼燒感!那漢子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雙手捂臉,痛苦地翻滾倒地!臉上、手上,凡是沾到黑血的地方,迅速鼓起惡心的水泡,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變黑!毒!杜黑七體內殘餘的劇毒,竟霸道如斯!
    受傷的漢子也被這恐怖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顧不上劇痛,連滾爬爬地後退,看著地上翻滾哀嚎、迅速潰爛的同伴,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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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毒人!怪物!快跑!” 他驚恐地尖叫著,拖著流血的身體,連同伴也顧不上,如同喪家之犬般一頭紮進荒草叢,狼狽逃竄!
    棧橋上,隻剩下杜黑七劇烈的喘息和咳嗽,以及那具在劇毒黑血中迅速潰爛、發出惡臭的屍體。阿鯉掙紮著爬起來,顧不得胸口的劇痛,連滾爬爬地撲到杜黑七身邊。
    “七…七爺!” 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難以言喻的激動。七爺醒了!雖然吐出的血是黑的,但他醒了!
    杜黑七艱難地睜開眼,豹眼中布滿了血絲,渾濁而虛弱。他看了一眼身邊焦急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迅速腐爛的屍體和荒草叢的方向。巨大的痛苦和身體極度的虛弱讓他無法思考太多,但他眼中那屬於“翻江龍”的暴戾和凶殘,卻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後,沉澱為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
    “水…” 他喉嚨裏擠出沙啞至極的一個字。
    阿鯉如同聽到天籟,連忙抓起旁邊僅剩的一個破水囊,小心翼翼地湊到杜黑七嘴邊。清涼的河水滑過灼燒般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杜黑七貪婪地吞咽了幾口,喘息稍定。他目光緩緩掃過這片荒涼死寂的老鱉灣,最終落在下遊漳水方向,那裏曾是他的王國。
    “沙洲…沒了?” 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和冰冷的確認。
    阿鯉含淚點頭。
    杜黑七閉上眼,巨大的身軀因為虛弱和痛苦而微微顫抖。許久,他再次睜開眼,看向阿鯉那滿是汙泥、血漬和淚痕的小臉,看著少年眼中那不顧一切的依賴和守護。
    “扶…扶老子起來…” 他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鯉用盡全身力氣,攙扶著杜黑七沉重的身軀,讓他勉強靠在腐朽的棧橋柱子上。杜黑七望向漳水下遊,渾濁的河水平靜流淌,仿佛吞噬了所有的恩怨和廝殺。他眼中翻湧著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怨毒,還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冰冷清醒。
    “李…長…天…” 他咀嚼著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淋淋的恨意,“周…閻…王…”
    他緩緩抬起一隻依舊微微顫抖、卻骨節粗大的手,指向漳水下遊,指向礪刃穀的方向,也指向更遠處州府官軍大營的方向,聲音嘶啞卻如同來自九幽的詛咒:
    “這潭水…渾了…才好摸魚…”
    “阿鯉…記住…活著…才有機會…把他們都…拖下水…”
    少年懵懂地看著七爺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寒光,似懂非懂,卻重重點頭。隻要七爺活著,讓他做什麽都行!
    與此同時,礪刃穀。
    肅殺的氣氛如同實質般籠罩著山穀。鷹愁峽的勝利並未帶來絲毫輕鬆,反而如同繃緊的弓弦,預示著更大的風暴。
    李長天赤著雙足,踩過新設防線上布滿尖銳蒺藜和倒刺的冰冷土地。尖刺劃破腳底,滲出絲絲血跡,他卻渾然不覺,每一步都踏得極穩。趙鐵柱、陳墨、柳紅袖緊隨其後。
    防線依山而建,利用陡峭的地形和砍伐的巨大圓木構築了數道壁壘。新修複的五艘快船隱藏在河灣的蘆葦叢中,船頭架設著蜂窩弩。工匠營日夜趕工,空氣中彌漫著桐油和鐵鏽的味道。士兵們沉默地搬運著滾木礌石,眼神裏是經曆過血火後的疲憊和一種冰冷的堅定。
    “周閻王前鋒營已過黑風嶺,距穀口不足五十裏。騎兵三百,步卒五百,攜帶攻城器械。” 柳紅袖低聲匯報,肩頭的傷處纏著幹淨的布條,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銳利如鷹,“劉鐵鞭那邊暫時沒有大規模異動,但其麾下悍匪‘鑽山豹’帶著兩百多人,已潛入北麵野豬林,似有截斷我們退路或騷擾糧道之意。”
    趙鐵柱一拳砸在身旁粗大的圓木上:“狗日的周閻王!來得倒快!大哥,我帶人去野豬林,先把‘鑽山豹’那夥雜碎滅了!省得他們在背後捅刀子!”
    陳墨眉頭緊鎖:“鐵柱,不可!野豬林地形複雜,易守難攻。‘鑽山豹’是地頭蛇,我們貿然進去,恐遭埋伏!當務之急是守住穀口!周閻王才是心腹大患!”
    “守?怎麽守?” 趙鐵柱梗著脖子,“他們騎兵多!還有攻城錘!我們這木頭寨子,能頂多久?依我看,不如主動出擊!趁他立足未穩…”
    “夠了!” 李長天低沉的聲音打斷爭論。他停下腳步,蹲下身,毫不在意地用手抹去腳底沾染的泥土和血漬,目光卻死死盯著地麵上一處被踩倒的蒺藜,以及蒺藜旁幾枚模糊的、不屬於礪刃穀士兵的陌生腳印。這腳印很深,帶著匆忙逃離的拖痕,指向山穀側翼一處相對平緩、長滿灌木的山坡。
    “紅袖,這裏,昨夜有誰來過?” 李長天指著那腳印,聲音冰冷。
    柳紅袖心中一凜,立刻上前仔細查看,臉色微變:“不是我們的人!看痕跡…不超過三個時辰!像是…探子!他們摸到了這裏?!”
    一股寒意瞬間掠過眾人心頭!防線側翼出現敵蹤!這意味著周閻王不僅大軍壓境,其精銳斥候已如毒蛇般悄然潛入,摸清了穀口防線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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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天緩緩站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土地上,目光如寒潭般掃過眾人:“看到了嗎?豺狼的爪子,已經伸到我們眼皮底下了。守?守得住一時,守不住一世!周閻王耗得起,我們耗不起!穀裏的糧,撐不過一月!”
    他猛地指向野豬林方向,又指向穀外周閻王大軍壓來的方向,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趙鐵柱!”
    “在!”
    “你帶執法隊全部精銳,再加兩百敢死之士!今夜子時,突襲懷遠縣!劉鐵鞭的老巢!”
    “啊?” 趙鐵柱和眾人都愣住了!不守穀口,反而去打劉鐵鞭?
    “劉鐵鞭傾巢而出配合周閻王,其老巢必然空虛!” 李長天眼中閃爍著瘋狂而冷靜的光芒,“懷遠縣是他的錢糧根基!打掉它,劉鐵鞭必亂!周閻王側翼不穩,糧道也受威脅!他要麽分兵回援,要麽軍心動搖!此乃攻敵必救!圍魏救趙!”
    他目光轉向陳墨:“墨之!”
    “學生在!”
    “你坐鎮穀中!利用工事,死守穀口!不求殺敵多少,隻求拖住周閻王主力!至少給我拖住三天!三天之內,穀口若破,提頭來見!”
    陳墨臉色煞白,但看著李長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重托,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他重重抱拳,聲音帶著決死的顫音:“學生…領命!人在穀在!”
    “紅袖!”
    “在!”
    “你的傷未愈,但你的眼睛不能歇!” 李長天盯著她,“我要你盯死周閻王大營!他分兵多少回援懷遠?糧草囤於何處?何時運抵?還有…”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異芒,“…他軍中,可有疫病流言?”
    “疫病?” 柳紅袖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
    “對!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李長天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悉天時的冷酷,“漳水洪災剛過,周閻王大軍倉促集結,長途奔襲,軍士疲憊,水土不服…正是疫病滋生之時!若真有流言…便是天助我也!”
    柳紅袖心領神會:“明白!我立刻加派人手!”
    命令如同驚雷炸響!礪刃穀這架剛剛經曆血火淬煉的戰爭機器,在李長天孤注一擲的決斷下,再次瘋狂運轉起來!趙鐵柱帶著嗜血的興奮去挑選敢死之士。陳墨臉色凝重,開始重新部署穀口防務。柳紅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情報網絡的陰影中。
    李長天獨自一人,再次走到防線邊緣,望向穀外莽莽群山。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赤著的雙足踏在冰冷的、布滿蒺藜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留下淡淡的血印。
    蒺藜鋪路,赤足量山河。
    這山河的重量,這前路的荊棘,遠比冰冷的刀鋒,更能刺痛人心,也更能…淬煉出一顆逐鹿天下的鐵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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