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金碗盛孤影,玉璽裂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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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難王府的夜,沉靜得如同凝固的寒冰。白日校場的血腥氣似乎已被寒風卷走,隻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肅殺。書房內,炭火在巨大的紫銅獸爐中無聲燃燒,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爐壁,驅散了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孤寂。
李長天赤足踩在鋪著厚厚西域地毯的地麵上,感受著腳底傳來的柔軟與暖意。這是繳獲自趙王大營的戰利品之一。他走到巨大的書案後,那張鋪著白虎皮的大椅前,緩緩坐下。虎皮光滑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棉袍傳來,提醒著他此刻的身份——北疆王。
書案上,堆滿了陳墨和柳紅袖送來的文書:流民屯墾的進度、新募士兵的花名冊、糧倉的庫存清單、各地寒門士子投效的薦書…還有一份,是趙鐵柱及其親信被處決後,靖難前軍士兵聯名簽署的“效忠血書”。字跡歪歪扭扭,按著鮮紅的手印,透著一種被鐵血震懾後的馴服。
他拿起那份血書,目光掃過上麵一個個陌生的名字。白日裏那些士兵驚恐、敬畏的眼神再次浮現在眼前。他成功了。用趙鐵柱的頭顱和血,徹底立下了王者的威嚴,壓服了內部的驕縱與混亂。靖難軍,不再是嘯聚山林的草寇,而是一支初具雛形、令行禁止的軍隊。
代價,是兄弟的血。
李長天放下血書,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案麵。目光落在案角一個物件上。
那是一隻碗。
一隻通體純金打造的碗。碗壁厚重,雕琢著繁複的蟠龍紋飾,在燭火下流淌著奢華而冰冷的光澤。這是抄沒雲城首富張百萬家產時發現的,據說是前朝禦賜之物。負責抄家的官吏,將它作為“祥瑞”和“王權象征”,畢恭畢敬地呈獻上來。
李長天看著這隻金碗。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李家村破廟裏,他和趙鐵柱、陳墨幾個餓得前胸貼後背,用一個豁口的粗陶碗分食最後半碗稀得像水的粟米粥。趙鐵柱總是把碗底最後一點稠的留給他,咧著嘴說:“大哥,你多吃點,你腦子好使,吃飽了帶我們找活路!”
他又想起昨夜,柳紅袖親自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糜羹。那羹湯是用繳獲的上好羊肉、山珍細火慢燉,香氣撲鼻,上麵還撒著幾粒碧綠的蔥花。他當時忙於批閱文書,隻是隨手接過,並未在意。此刻想來,那盛羹的碗,似乎也是細膩溫潤的白瓷,與這金碗的冰冷奢華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金碗冰冷的邊緣。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不再是李家村破廟裏粗陶碗的粗糙硌手,不再是行軍路上竹筒的輕便簡陋,甚至不同於昨夜白瓷碗的溫潤細膩。這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和…一種近乎虛幻的尊貴觸感。
他端起金碗。很沉。碗壁的光滑映照出燭火跳躍的光影,也映照出他深潭般的眼眸。碗底,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身影——玄色常服,端坐於白虎王座之上,赤足隱沒在柔軟的地毯中。這身影,陌生而遙遠。
這就是…王者的碗?
李長天忽然覺得有些荒謬。他曾經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掙紮,隻為了一口活命的粗糧。如今,這隻盛過最廉價粟米粥的手,卻端起了足以買下李家村所有土地的金碗。
他拿起桌上另一隻普通的陶碗,裏麵是柳紅袖傍晚送來的清水。他緩緩將清水倒入金碗之中。
清水撞擊著冰冷的黃金內壁,發出清脆的聲響。燭光下,清水在金碗中微微晃動,映照出跳躍的光斑。李長天端起金碗,湊到唇邊。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金屬冰冷氣息的味道,隨著清水湧入他的口腔。這味道讓他本能地蹙起了眉頭。這水,似乎比陶碗裏的更冷,更…寡淡無味?不,不是寡淡,是一種被黃金的冰冷隔絕了溫度的怪異感。遠不如昨夜那碗白瓷碗裏的肉羹來得溫暖實在。
他端著金碗,沉默地看著碗中晃動的清水和自己的倒影。許久,他緩緩放下金碗。冰冷的觸感離開唇邊,那怪異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來人。”他聲音低沉。
一名侍立在門外的親衛立刻推門而入,躬身聽命。
“把這碗收走。”李長天指著那隻金碗,語氣平淡無波,“以後,本王用膳飲水,隻用陶碗或尋常瓷碗。這些金玉之物,鎖入庫房。”
親衛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命令,但立刻應道:“是!王爺!”
親衛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沉重的金碗,退了出去。書房內,重新恢複了寂靜。李長天端起那隻普通的陶碗,喝了一口裏麵的清水。冰涼,但那股屬於泥土的、樸實的味道回來了。
他拒絕了金碗。但心底深處,卻有一絲異樣的漣漪悄然蕩開。拒絕,是因為不適?還是因為…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過往貧賤身份本能的維護?亦或是…一種更深的警惕?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當親衛捧走那隻金碗時,他心底那絲因白日鐵血手段而產生的、難以言喻的孤寂感,似乎…稍稍淡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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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朝會。
金鑾殿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文武百官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龍椅之上,皇帝趙佶麵沉似水,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麵前龍案上,攤著兩份截然不同的文書。
一份是皇城司呈上的“欽犯”王崇禮的“親筆供狀”,上麵鮮紅的手印觸目驚心,供認其被李長天脅迫,寫下汙蔑趙王和秦檜的手劄,所有關於秦檜貪墨的指控皆為構陷!
另一份,則是都察院右都禦史楊繼業,當庭呈上的、字字泣血的彈劾奏章!奏章中,楊繼業以項上人頭擔保,痛斥秦檜結黨營私、貪墨軍餉、縱甥行凶、構陷忠良、更膽大包天派人截殺欽差、偽造供狀!奏章末尾,楊繼業更是直言,有“忠義之士”冒死護送了王崇禮藏有鐵證的玉帶入京,卻被皇城司朱勔以“附逆”之名鎖拿,王崇禮更在獄中“暴斃”!其玉帶及所藏鐵證,下落不明!此乃秦檜殺人滅口、毀滅罪證之鐵證!
兩份文書,如同兩把淬毒的利劍,在朝堂之上激烈交鋒!
“陛下!”秦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聲音淒切,“老臣冤枉啊!楊繼業血口噴人,構陷老臣!其心可誅!王崇禮附逆反賊,證據確鑿!其獄中供狀,字字屬實!楊繼業所言玉帶鐵證,純屬子虛烏有!定是其與那逆賊李長天勾結,意圖擾亂朝綱,為其北疆偽王張目!請陛下明察!誅殺此獠,以正視聽!”他一邊哭訴,一邊用眼神示意黨羽。
“陛下!秦相忠心為國,天地可鑒!楊繼業無憑無據,僅憑臆測便構陷當朝太師,其罪當誅!”
“楊繼業勾結反賊,證據確鑿!其奏章中所謂‘忠義之士’護送玉帶,分明是其私通北疆逆賊之實證!請陛下將其拿下,嚴加審問!”
秦黨官員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紛紛出列,唾沫橫飛,將矛頭死死指向楊繼業,試圖用聲勢壓垮對方。
清流官員也不甘示弱:
“陛下!王禦史乃朝廷欽差,縱有過失,亦當由三司會審!皇城司越權鎖拿,致其暴斃獄中,本就蹊蹺!楊大人所奏,句句在理!秦檜貪墨軍餉,禍亂北疆,致使趙王兵敗身死,李長天坐大稱王!此乃國賊!不除不足以平民憤,不除不足以安社稷!”
“陛下!玉帶雖下落不明,但王崇禮親筆手劄抄錄已傳遍天下!雲城慘狀,趙王暴行,豈是構陷二字便能抹殺?!秦檜難辭其咎!”
朝堂之上,頓時吵作一團!清流與秦黨互相攻訐,唾沫橫飛,言辭之激烈,幾欲拔刀相向!龍椅上的趙佶,臉色越來越陰沉,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當然知道秦檜不幹淨,王崇禮的死也絕不簡單。但他更清楚,此刻動秦檜,秦黨樹大根深,必生大亂!而北疆李長天已成心腹大患,朝廷需要穩定!需要秦黨去製衡清流,去籌集糧餉,去調兵遣將!
“夠了!”趙佶猛地一拍龍案,巨大的聲響讓爭吵瞬間停止!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看向龍顏震怒的皇帝。
“朝堂重地,吵吵嚷嚷,成何體統!”趙佶的聲音如同寒冰,“王崇禮附逆李長天,汙蔑親王,構陷大臣,罪證確鑿!其獄中暴斃,乃咎由自取!此事,到此為止!”
此言一出,秦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清流官員則麵如死灰,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
“至於楊愛卿…”趙佶目光轉向依舊挺直脊梁、麵無懼色的楊繼業,眼神複雜,“你憂心國事,朕心甚慰。然彈劾大臣,需有實據。僅憑風聞奏事,捕風捉影,非老成謀國之道!念你一片忠心,此次不予追究。退下吧。”
這是赤裸裸的偏袒!是顛倒黑白!
楊繼業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蒼老的臉上充滿了悲憤與絕望!他看著龍椅上那個被權力蒙蔽了雙眼的君王,看著秦檜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嘲弄與得意,看著清流同僚敢怒不敢言的憋屈…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陛下!”楊繼業的聲音如同受傷的孤狼,帶著泣血的悲鳴,響徹整個金鑾殿,“您被奸佞蒙蔽太久了!王崇禮冤魂未遠!北疆將士百姓的血淚未幹!李長天逆賊稱王,社稷危如累卵!而您!您卻還在包庇這禍國殃民的國賊秦檜!您…您對得起列祖列宗嗎?!對得起這大胤江山嗎?!”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布帛,高高舉起!那竟是…告祭太廟的《罪己錄》草稿!
“陛下!您若再不醒悟!老臣今日,便撞死在這盤龍柱上!以死諫君!以血…喚醒這滿朝昏聵!”楊繼業須發戟張,狀若瘋魔,捧著那卷《罪己錄》,踉蹌著就要向大殿中央那根粗大的盤龍金柱撞去!
“攔住他!”趙佶又驚又怒,厲聲嘶吼!
殿前侍衛慌忙上前阻攔!
朝堂大亂!
就在這混亂之際!
“報——!!!八百裏加急!!!北疆急報!!!”
一名風塵仆仆、背插三根染血雉羽的信使,連滾爬爬地衝入金鑾殿,聲音嘶啞淒厲,如同垂死的哀嚎:
“陛下!不好了!李長天…李長天親率靖難軍主力…突襲幽州!幽州…幽州守將叛變獻城!幽州…失守了!!!”
“轟——!”
如同晴天霹靂!
整個金鑾殿瞬間死寂!連正在掙紮的楊繼業都僵住了!
幽州!北疆門戶!天下雄關!竟然…丟了?!而且是被叛將獻城?!
趙佶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直衝喉嚨!他猛地抓起龍案上那方象征著至高皇權的羊脂玉璽,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殿中!
“廢物!都是廢物!!”
“砰——哢嚓!!!”
價值連城的傳國玉璽,在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飛濺!
玉碎金鑾殿!
象征著大胤王朝至高權威的玉璽,在這一刻,連同皇帝的尊嚴與朝廷的體麵,被來自北疆的驚雷,狠狠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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