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冰河埋逆骨,雪夜照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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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稍歇,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將北疆大地壓得一片肅殺。雲城靖難王府的校場之上,積雪被踩踏成一片汙濁的泥濘。數百名披甲執銳的“靖難前軍”士兵肅立,鴉雀無聲,隻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校場中央,一根臨時豎起的粗大木樁上,綁著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趙鐵柱!他上身赤裸,布滿傷疤的肌肉虯結,但此刻卻被凍得發青,一道道猙獰的鞭痕縱橫交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碴。他的獨眼圓睜,死死瞪著高台之上,充滿了憤怒、不甘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他的嘴被破布死死勒住,隻能發出野獸般的“嗚嗚”低吼。
    高台之上,李長天赤足踏在冰冷的木板上,身披一件沒有任何紋飾的玄色大氅。他沒有看台下被綁縛的趙鐵柱,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台下每一個士兵的臉。他的眼神中沒有憤怒,沒有激動,隻有一種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靜。這平靜,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
    陳墨和柳紅袖分列左右。陳墨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袖中的手微微顫抖。昨夜王府侍衛隊突然包圍趙鐵柱營帳,以“縱兵劫掠、滋擾民戶、違抗王命”的罪名將其拿下,並連夜抓捕了其麾下參與哄搶、奸淫的十幾名悍匪出身的親信骨幹。整個過程迅雷不及掩耳,連陳墨都是事發後才得知。他看著台上如同困獸般的趙鐵柱,又看看身邊如同冰雕般的李長天,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知道大哥要立威,要整肅軍紀,但沒想到…第一個開刀的,竟是趙鐵柱!這個最早追隨大哥、在無數次生死關頭並肩作戰的莽夫兄弟!
    柳紅袖則顯得更加平靜,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她比陳墨更早嗅到大哥對趙鐵柱一係的不滿。趙鐵柱的驕縱,他麾下那些悍匪習氣難改的舊部,早已成為新生的靖難王府內部最大的不安定因素。隻是…她也沒想到,大哥會如此決絕,如此…冷酷。
    “都看到了?”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寒風,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趙鐵柱,本王的結義兄弟!靖難前軍主將!昨夜之前,還是你們的統領!”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可他是怎麽當這個統領的?縱容麾下,劫掠糧鋪,毆打鄉老!強闖民宅,奸淫婦女!更在昨夜,公然違抗本王‘滋擾民戶者斬’的軍令,試圖包庇其親信!口出狂言,說什麽‘兄弟們打生打死,玩幾個娘們算什麽’!”
    李長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火,震得台下士兵心頭一顫:
    “玩幾個娘們算什麽?!那被你們搶走最後口糧、活活餓死的老人算什麽?!那被你們糟蹋後懸梁自盡的女子算什麽?!那些用血汗供養你們、把最後一點希望寄托在‘靖難’二字上的雲城父老鄉親,又算什麽?!”
    聲聲詰問,如同重錘,砸在士兵們心頭。那些參與了哄搶、心中有愧的士兵,更是羞愧地低下了頭。
    “本王起於隴畝!深知民間疾苦!”李長天指著台下被綁縛的趙鐵柱,聲音如同淬了冰,“我們為何造反?為何稱王?不是為了當新的老爺!不是為了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是為了給這北疆,給這天下,撕開一條活路!立一杆明燈!”
    他猛地指向校場邊緣,那裏跪著十幾個同樣被剝去上衣、凍得瑟瑟發抖的趙鐵柱親信:“這些渣滓!就是蛀蟲!就是毒瘤!他們玷汙了‘靖難’二字!他們讓城外還在凍餓的流民寒心!讓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百姓絕望!他們不死,靖難軍就永遠是一群流寇!永遠成不了氣候!永遠…不配坐這北疆江山!”
    “軍法官!”李長天厲喝。
    “在!”一名身著黑色勁裝、麵無表情的軍官新提拔的寒門士子,名喚韓章)上前一步。
    “宣讀罪狀!”
    “是!”韓章展開一卷文書,聲音冰冷,毫無感情地宣讀起趙鐵柱及其親信所犯的十七條罪狀,從最初的哄搶糧鋪、毆打鄉老,到昨夜的奸淫民女、違抗軍令,條條清晰,證據確鑿!每讀一條,趙鐵柱的掙紮就劇烈一分,獨眼充血,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按靖難王府軍律,凡劫掠民財、奸淫婦女、違抗軍令者——斬!立決!”韓章最後的聲音如同鐵錘砸下!
    “行刑!”李長天沒有任何猶豫,冰冷的聲音斬斷了最後一絲幻想。
    十幾名魁梧的行刑手上前,兩人一組,按住那些哭嚎求饒的親信,手起刀落!
    “噗!噗!噗!”
    十幾顆頭顱滾落泥濘的雪地!腔子裏的熱血噴濺出數尺高,在潔白的雪地上潑灑出大片刺目的猩紅!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寒風!
    最後,兩名行刑手走到趙鐵柱麵前。
    趙鐵柱停止了掙紮,獨眼死死盯著高台上的李長天,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怨恨、不解和…一絲悲哀。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被破布勒住的嘴似乎在無聲地質問:大哥…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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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天迎著他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他緩緩抬起了手。
    行刑手舉起了鬼頭刀!刀身在灰暗的天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
    “斬!”李長天的手猛地揮下!
    “不——!”台下士兵中,幾個趙鐵柱的死忠舊部目眥欲裂,下意識地想要衝出來!
    “噌!”周圍警戒的王府侍衛隊瞬間拔刀!冰冷的刀鋒指向騷動處!殺氣凜然!那幾個士兵被這冰冷的殺氣一激,瞬間僵在原地!
    “噗嗤!”
    沉重的鬼頭刀帶著淒厲的風聲,狠狠斬落!
    趙鐵柱那顆怒目圓睜、充滿不甘的頭顱,高高飛起!脖頸處噴湧的鮮血如同怒放的血蓮!那顆頭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砸落在泥濘的雪地裏,獨眼依舊圓睜,死死“望”著高台的方向!
    全場死寂!
    隻有寒風卷過校場,發出嗚咽般的悲鳴。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令人作嘔。數百名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臉色煞白,驚恐地看著高台上那個赤足而立、如同修羅般的男人。結義兄弟…說斬就斬!這份冷酷,這份決絕,徹底震懾了所有人的靈魂!
    李長天緩緩走下高台,赤足踩在冰冷的、混合著泥雪和血汙的地麵上。他走到趙鐵柱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前,停下腳步。他俯視著那雙凝固著怨恨的獨眼,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掃過全場,聲音如同萬載寒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都給本王記住!”
    “這北疆王座,不是讓你們來享福的!”
    “是讓你們用命!用血!用骨頭!給這北疆的百姓,墊出一條活路!”
    “誰擋在這條路上,誰就是本王和所有靖難軍的敵人!”
    “無論是誰!殺——無——赦!”
    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校場上空久久回蕩!每一個士兵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眼中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將趙鐵柱屍首,與其親信屍首一起,拖出城外,扔進冰窟窿!”李長天冷冷下令,仿佛在處置一堆垃圾,“首級…懸於營門三日!以儆效尤!”
    “遵令!”韓章和一眾執法隊士兵轟然應諾,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李長天不再看那血腥的刑場,轉身,赤足踏著泥濘的血雪,一步步走回王府深處。玄色的大氅在寒風中翻卷,背影孤高而決絕,仿佛斬斷了所有過往的溫情。
    陳墨看著李長天離去的背影,又看看校場中央那片刺目的猩紅和滾落的頭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轉過身,扶著冰冷的城牆,劇烈地幹嘔起來。墨毒蝕天兵…如今…這墨毒,也蝕了兄弟之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哥為了那個王座,為了那所謂的“活路”,究竟能狠到什麽地步!
    柳紅袖默默走到陳墨身邊,遞過一方幹淨的手帕,聲音清冷:“吐出來就好了。這就是…代價。權力的代價。”她的目光投向遠方灰蒙蒙的天空,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千裏之外,京城。
    皇城司森嚴的詔獄深處,一間水牢。渾濁腥臭的汙水沒至胸口,刺骨的冰寒如同無數鋼針紮入骨髓。王崇禮被粗大的鐵鏈鎖在冰冷的石壁上,臉色慘白如鬼,嘴唇烏紫,渾身篩糠般抖動著。他身上的官袍早已被剝去,隻剩下一件單薄的囚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凍得幾乎失去知覺。
    自那夜驛站血戰被楊繼業派來的嶽霆秘密救回,安置在城外別莊不過兩日,一隊如狼似虎的皇城司緹騎便破門而入,以“附逆”、“勾結反賊李長天”的罪名,將他鎖拿下獄!罪名依據,正是那份他“被迫”寫下、蓋了欽差關防、如今被李長天傳檄天下的“手劄”!
    他知道,秦檜動手了!快!狠!準!根本不等他麵聖,不等他拿出玉帶中的鐵證!直接動用皇城司,以雷霆之勢將他打入死牢!要將他徹底釘死在“逆賊”的恥辱柱上!
    “嘩啦…”鐵鏈響動。牢門被打開,一個穿著皇城司千戶官服、麵容陰鷙的中年男子名喚朱勔)踱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凶神惡煞的獄卒。
    “王大人,這水牢的滋味,如何啊?”朱勔皮笑肉不笑地蹲在濕滑的石階上,俯視著汙水中的王崇禮。
    “我…我要見陛下…我有…有秦檜貪墨軍餉、構陷親王的鐵證…”王崇禮牙齒打顫,聲音微弱,卻帶著最後一絲掙紮。
    “鐵證?”朱勔嗤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在王崇禮麵前晃了晃,“你是說…這個?”他慢條斯理地打開油紙包,裏麵赫然是那條被割開的玉帶,以及…裏麵空空如也的襯裏!
    王崇禮瞳孔驟縮!玉帶!裏麵的密信和證據呢?!
    “很失望吧?”朱勔欣賞著王崇禮絕望的表情,如同貓戲老鼠,“別找了。在你被‘救回’別莊的路上,嶽霆‘護衛’你的那隊人裏,就有我們的人。嘖嘖,楊繼業那老狐狸派的人也不幹淨啊。你那點小把戲,能瞞得過秦相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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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崇禮如遭雷擊!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楊繼業派來救他的人裏…也有秦檜的內鬼?!那密信和證據…早就被秦檜拿走了?!他完了!徹底完了!
    “現在,物證沒了。”朱勔站起身,居高臨下,聲音如同毒蛇,“就剩你這張…人證了。王大人,識相點,在這份供狀上畫押。就說你貪生怕死,被李長天脅迫,寫下那份汙蔑趙王殿下和秦相的手劄。所有關於秦相貪墨的指控,都是李長天逼你構陷的!畫了押,給你個痛快。否則…”他使了個眼色。
    旁邊一名獄卒獰笑著,將一根燒紅的烙鐵,緩緩浸入王崇禮胸前的汙水中!
    “滋——!”一陣白煙冒起!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席卷了王崇禮的神經!
    “啊——!”淒厲的慘叫在水牢中回蕩!
    “說!是不是李長天逼你構陷秦相?!”朱勔厲聲喝問。
    “是…是…是李長天逼我…構陷…”王崇禮在極致的痛苦和絕望中,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畫押!”朱勔將一份早已寫好的供狀和印泥扔到王崇禮麵前。
    王崇禮顫抖著沾滿血汙的手,在供狀上按下了屈辱的手印。他知道,這一按,他不僅死路一條,更將永遠背負汙名,成為秦檜洗白自己和打擊楊繼業的工具!
    “很好。”朱勔滿意地收起供狀,如同收起一份垃圾。他看了一眼癱在汙水中、眼神空洞如同死魚的王崇禮,對獄卒吩咐道:“王大人‘認罪’了,給他個痛快。記住,是‘舊傷複發,暴斃獄中’。”
    “是!”獄卒獰笑著,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渾濁的汙水,無聲地吞沒了最後一絲微弱的掙紮和絕望的嗚咽。冰冷的水牢裏,隻留下濃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氣息。一條承載著驚天秘密的玉帶,最終隻換來一紙屈辱的供狀和一具無人問津的浮屍。
    雲城王府,更深露重。
    李長天獨自一人,赤足走在後花園結了薄冰的碎石小徑上。寒風如刀,吹動他單薄的衣袍。白日校場那濃烈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鼻端,趙鐵柱那顆怒目圓睜的頭顱,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他走到一株光禿禿的老梨樹下,停下腳步。樹下,一個凍得梆硬的、被踩碎的凍梨陷在泥裏。那是趙鐵柱前幾天偷偷塞給他的,咧著嘴說:“大哥,嚐嚐,俺搶…呃,俺從一個富戶地窖裏‘征用’的,可甜了!”
    李長天看著那個碎裂的凍梨,沉默著。許久,他緩緩抬起赤足,覆蓋著薄繭的腳底,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碾了下去!
    “哢嚓!”
    凍梨徹底碎裂,果肉和冰碴深深陷入冰冷的泥地之中。
    他抬起頭,望向北方漆黑深邃的夜空。那裏,是京城的方向,也是…更遼闊、更血腥的戰場。冰河埋下了兄弟的逆骨,而這雪夜,隻照亮了他一顆愈發冰冷孤絕的王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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