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痘漿染寒甲,玉碎護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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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的夜,被死亡和絕望浸透。寒風卷過空寂的街道,裹挾著城西隔離區若有若無的哀嚎和城頭刁鬥單調的梆子聲,如同為這座瀕死孤城奏響的喪鍾。王府深處,勤政殿的燭火徹夜未熄,映照著李長天赤足徘徊的身影,在地磚上投下巨大而孤高的剪影。
    陳墨帶來的消息,如同冰錐刺入骨髓——趙晟狻猊麵甲)欲效仿雲城“墨毒”,以染疫死囚為武器,將“痘瘟”這更恐怖的瘟神投入幽州!此計若成,本就搖搖欲墜的城池將瞬間化為真正的死地!
    “三百死囚…痘疫…”李長天停下腳步,聲音低沉得如同磨砂,“好一個趙晟!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卻沒有絲毫意外。權力的遊戲,本就無所不用其極。他隻是沒想到,趙晟的報複來得如此狠毒,如此…直指命門!
    “王爺!”陳墨臉色蒼白,眼中卻閃爍著智謀的光芒,“此計雖毒,卻非無解!其一,痘疫雖凶,但並非無藥可醫!臣翻閱古籍,民間早有‘人痘’之法,雖凶險,或可一試!其二,趙晟此計,必待攻城前夕發動,以求內外交困,一擊必殺!此乃其最大的破綻!我們…尚有時間!”
    “人痘?”李長天猛地轉身,目光如電,“說清楚!”
    “是!”陳墨語速極快,“據載,取染痘病愈者身上痘痂,研粉吹入健康者鼻中,或取其漿液刺入皮肉,可令其染上輕微痘症,愈後則終生免疫!此法雖險,九死一生,但總比坐等瘟神屠城強上百倍!若能在趙晟發動前,於城內軍民中廣種人痘,或可…築起一道血肉防線!”
    九死一生…血肉防線…
    李長天的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這是拿全城軍民性命做賭注!賭那渺茫的生機!他仿佛看到了李家村那個因為一場風寒就夭折的鄰家小妹…看到了破廟結義時,兄弟們對著篝火賭咒發誓同生共死的臉…如今,他竟要將這恐怖的瘟疫,主動引入追隨他的軍民體內?
    “王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陳墨看著李長天眼中翻湧的掙紮,急切道,“痘瘟若真由趙晟投入,蔓延之勢將無法控製!屆時十室九空,城不攻自破!種痘雖險,卻有一線生機!且…趙晟絕不會料到,我們敢行此險招!此乃…置之死地而後生!”
    死寂籠罩大殿。隻有燭火劈啪作響。李長天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感受著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城西隔離區那些在病痛中掙紮的身影,看到城牆上那些疲憊卻依舊堅守的士兵…他們的命,此刻都係於他的一念之間。
    許久,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決絕,所有的掙紮都被冰冷的現實碾碎。
    “準。”
    一個字,重若千鈞。
    “柳紅袖!”李長天聲音如同寒鐵,“城西所有事務,暫交他人!著你全權負責‘種痘’之事!所需痘痂、漿液,從隔離區病愈者身上取!人手,從王府侍衛、醫者及自願者中挑選!告訴所有人——”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乃救命之法!亦是軍令!”
    “凡本王治下軍民,無分老幼,除病重垂危者,皆需種痘!王府屬官、軍中將領,由你…第一個種!”
    “本王,第二個!”
    陳墨和剛被召來的柳紅袖渾身劇震!王爺要以身試險?!第一個種痘?!
    “大哥王爺)!不可!”兩人異口同聲!
    “有何不可?”李長天目光掃過他們,“本王之命是命,將士百姓之命就不是命?此令一出,若本王畏縮不前,何以服眾?何以立信?何以…在這絕境之中,聚攏人心?!”
    他不再看二人,目光投向殿外無邊的黑暗:“紅袖,去辦!要快!我們沒有時間了!”
    柳紅袖看著李長天那決絕而孤高的背影,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波瀾。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躬身應道:“臣…遵旨!定不負所托!” 她轉身,步履堅定地衝向那充滿未知凶險的隔離區。
    城西隔離區邊緣,一處臨時征用的寬敞院落。
    這裏的氣氛比隔離區更加肅殺。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味和石灰水的氣息。院中燃著數堆熊熊篝火,驅散著寒意,也帶來一種近乎祭壇般的凝重感。
    柳紅袖已除去掩麵的布巾,露出清麗卻異常堅毅的臉龐。她親自指揮著十幾名由王府侍衛和自願留下的醫者組成的隊伍。幾名身體相對強壯、剛剛從輕症中熬過來的痘疫康複者,被安置在院中,他們的手臂上還殘留著結痂的痘痕。旁邊,是煮沸消毒的銀針和小巧的玉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紅袖身上,充滿了恐懼、不安,還有一絲被逼迫的決絕。
    “諸位!”柳紅袖的聲音清冷,卻清晰地穿透寒風,“痘瘟凶猛,沾之即死!城外豺狼,更欲投瘟入城,滅絕我等!今日此法,名為‘人痘’,乃九死一生之險途!然,亦是唯一生路!王爺有令,王府屬官、軍中將領,需率先種痘!我柳紅袖,忝為王府屬官之首,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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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擼起左臂衣袖,露出光潔的手臂,拿起一枚消過毒的銀針,走到一名康複者麵前。
    “取漿!”
    那名康複者臉上帶著恐懼,卻不敢違抗。一名醫者顫抖著用銀針輕輕刺破他手臂上一個尚未完全脫落的痘痂,小心翼翼地擠出一點微黃的漿液,滴入玉碗中。
    柳紅袖麵不改色,用銀針蘸取那點致命的漿液,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手臂上劃開一道淺淺的十字傷口!微黃的漿液瞬間滲入皮肉!
    “呃…”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柳紅袖眉頭微蹙,卻穩穩站立。她放下衣袖,目光掃過全場:“下一個!”
    死寂!短暫的死寂後,是巨大的震撼和隨之而來的勇氣!
    “我來!”韓章大步上前,扯開衣襟,露出堅實的胸膛,“給老子種!”
    “還有我!”
    “算我一個!”
    幾名王府侍衛統領和軍中將領紛紛上前,擼起袖子,臉上帶著豁出去的決絕!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恐懼依舊存在,但求生的本能和被點燃的血性壓倒了它。醫者們開始忙碌起來,銀針在火苗上灼燒,蘸取那微黃粘稠的漿液,刺入一道道或堅實或顫抖的手臂。壓抑的悶哼和輕微的吸氣聲在院中此起彼伏。
    消息如同野火,瞬間傳遍全城!王爺和柳總管帶頭種痘!以身試險!為全城軍民搏一條活路!
    城牆上疲憊的士兵握緊了刀柄!
    躲在家中的百姓推開了窗縫!
    隔離區絕望的呻吟似乎都弱了幾分!
    一股悲壯而凝聚的力量,在這瀕死的孤城中悄然滋生!
    王府勤政殿。
    李長天赤足立於殿中,上身赤裸。燭火映照著他布滿傷疤、精悍如鐵的脊背。柳紅袖手持銀針,玉碗中盛著一點微黃的痘漿。陳墨侍立一旁,臉色煞白,雙手緊握。
    “王爺…您…三思!”陳墨的聲音帶著最後一絲掙紮。
    李長天沒有回頭,聲音平靜無波:“動手。”
    柳紅袖深吸一口氣,銀針穩穩地蘸取漿液,在李長天左臂三角肌處,劃開一個清晰的十字。微黃的漿液滲入那道新鮮的傷口。
    一陣微弱的刺痛感傳來,伴隨著一種奇異的冰涼。李長天眉頭都未皺一下。他緩緩轉過身,拿起一旁侍從捧著的衣物。那是一件嶄新的玄色軟甲,內襯被拆開過,胸口心髒位置,赫然鑲嵌著一塊用黃金包裹、牢牢固定住的溫潤白玉——正是傳國玉璽最大的那塊碎片!盤龍紋飾和“受命於天”的殘字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李長天將軟甲穿上身。冰冷的玉片緊貼著胸膛,帶著一種沉重而堅硬的觸感。這舊王朝崩碎的殘骸,此刻成了他護心的甲胄。
    “王爺…這玉璽碎片…”陳墨看著那鑲嵌在軟甲上的玉片,心中五味雜陳。
    “它現在,”李長天扣上最後一個甲扣,玄色軟甲覆蓋了他精悍的身軀,隻留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隻是本王的護心鏡。”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寒風裹挾著遠處隔離區種痘院落的火光和人聲,撲麵而來。他望向北方趙晟大營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隱約傳來打造攻城器械的沉悶撞擊聲。
    “陳墨。”
    “臣在!”
    “劉光世那邊…該加把火了。”李長天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刀鋒,冰冷而銳利,“他不是想要富貴嗎?告訴他!隻要他按兵不動,待幽州解圍,本王許他江南三州通商之利!海貿之權!十倍於朝廷的犒賞!”
    “再告訴他…”李長天眼中寒光一閃,“趙晟若破幽州,下一個…就是擁兵自重、尾大不掉的他!秦檜…可一直等著拿他的人頭去平息朝堂的怒火!”
    陳墨眼中精光爆射:“臣明白!定讓那劉光世…首鼠兩端,按兵不動!”
    “去吧。”李長天揮揮手,目光重新投向深邃的夜空。
    陳墨躬身退下。殿內,隻剩下李長天一人。
    他赤足踏在冰冷的地磚上,感受著左臂種痘處那細微的灼痛感,感受著胸口玉璽碎片那冰冷的堅硬。
    痘漿已滲入他的血脈。
    玉碎緊護著他的心髒。
    瘟神的陰影在城外徘徊。
    而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博弈,已然在血與火、瘟疫與離間的夾縫中,悄然展開。他如同一頭受傷的孤狼,在絕境中舔舐傷口,磨礪爪牙,準備迎接那即將到來的、更慘烈的搏殺。寒夜未央,玉碎護心,而命運的骰子,已在幽州的城頭,被悄然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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