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西門在沉重的絞盤呻吟聲中，隻開啟了一道僅容一騎通過的縫隙。凜冽的寒風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流，裹挾著雪沫和城外戰場殘留的腥氣，狠狠灌入！李長天赤足散發，玄甲染血，如同掙脫囚籠的凶獸，率先策馬衝出！數十名“夜梟營”精銳緊隨其後，馬蹄踏破門洞內尚未凍結的暗紅血冰，濺起汙濁的水花，瞬間消失在漫天風雪與蒼茫的曠野之中。
    沉重的城門在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城內所有的聲音與光。陳墨死死攥著那枚染血的玉璽碎片，冰冷的棱角和粘稠的溫熱如同冰與火在他掌心交織，灼燒著他的靈魂。他望著那迅速被風雪吞沒的決絕背影，又低頭看著手中這枚浸透了王爺鮮血與意誌的碎片，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愴和重壓幾乎要將他壓垮。
    “關死城門！弓弩上弦！滾木礌石準備！任何人不得靠近！”韓章嘶啞的吼聲在城頭炸響，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他知道，王爺將幽州和柳總管的命，都壓在了這趟九死一生的搏命之旅上！他必須守住！
    風雪更急了。如同無數白色的幽靈在天地間狂舞，遮蔽了視線，也掩蓋了馬蹄的痕跡。李長天伏在馬背上，赤足緊夾馬腹，感受著冰冷的馬鞍透過單薄衣物傳來的刺骨寒意。玄色軟甲上，那枚玉璽碎片被取走後留下的凹痕，如同一個冰冷的傷口，緊貼著他的心髒。寒風如刀，刮在臉上，割裂著裸露的腳踝，卻絲毫無法冷卻他胸中那團燃燒的火焰——那是對紅袖生命的焦灼，是對身後孤城的責任，更是對城外豺狼刻骨的殺意！
    “王爺！前方五裏，發現敵軍遊騎哨探！人數二十餘！”夜梟營統領吳影“夜梟”本人）如同鬼魅般從側翼風雪中滑出，聲音低沉急促。
    “繞不開？”李長天聲音冰冷。
    “繞行需多耗半個時辰！且路徑更險！”吳影語速飛快。
    “殺！”李長天沒有任何猶豫，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得令！”吳影眼中凶光一閃，打了個呼哨！數十名夜梟營死士如同融入風雪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散開，向著遊騎哨探的方向潛行而去！
    李長天勒住戰馬，隱在一處被風雪半掩的土丘後。赤足踩在冰冷的雪地裏，刺骨的寒意直衝頭頂，卻讓他混亂的頭腦異常清醒。他拔出腰間橫刀，冰冷的刀鋒映照出他布滿血絲、如同孤狼般的眼睛。
    片刻後，風雪中傳來幾聲極其短促的悶哼和兵刃入肉的噗嗤聲！一切重歸死寂。吳影的身影再次出現，臉上濺著幾滴尚未凍結的鮮血，手中提著兩顆滴血的人頭：“王爺，清理幹淨了！”
    “走！”李長天看也不看，一夾馬腹，戰馬再次竄出！馬蹄踏過雪地上幾灘迅速被風雪覆蓋的暗紅，向著北方那如同巨獸脊背般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寒鴉嶺，疾馳而去！
    風雪是阻礙，亦是掩護。憑借著吳影等人神鬼莫測的潛行功夫和對地形的熟悉，這支小小的隊伍如同遊弋在暴風雪中的毒蛇，一次次險之又險地避開大隊敵軍的巡邏路線，向著寒鴉嶺絕壁的方向快速突進。
    幽州城內，西水門臨時隔離所。
    小屋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寒冰。柳紅袖被厚厚的棉被包裹著，身體卻依舊因為高燒而劇烈顫抖，裸露的手臂上，那顆惡瘡已經膨脹到鴿卵大小，頂端發白，邊緣紅腫潰爛，滲出黃綠色的膿液！暗紅色的斑疹如同惡毒的蛛網，開始在她潮紅的脖頸和臉頰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苦和拉風箱般的雜音。
    幾名老醫官圍在外間，臉色灰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鬼箭羽和老山參的方子給了他們一絲希望，卻也帶來了更大的絕望——藥在哪裏？！
    “冰！換冰！”陳墨嘶啞地吼著，親自將一塊新包裹的冰布敷在柳紅袖滾燙的額頭。冰塊迅速融化，冷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卻如同杯水車薪，根本無法阻擋那從內而外焚毀一切的高熱！柳紅袖的意識似乎已經模糊，時而發出痛苦的囈語，時而又陷入令人心悸的沉寂。
    “陳軍師…柳總管她…脈象越來越弱…邪毒…邪毒已入心脈…恐…恐…”一名老醫官顫抖著稟報，話未說完，便被陳墨血紅的眼睛瞪了回去！
    “閉嘴！”陳墨低吼，聲音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王爺會帶藥回來！一定會！”他像是在說服別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緊緊攥著那枚染血的玉璽碎片，鋒利的邊緣再次刺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染紅了溫潤的白玉和金紋。這碎片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支撐，連接著城外那渺茫的希望。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城外傳來！整個小屋都在劇烈搖晃！塵土簌簌落下！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碰撞聲、巨石砸落城牆的悶響！如同海嘯般席卷全城！
    “報——！！！”一名渾身浴血的傳令兵連滾爬爬衝進隔離所，聲音淒厲，“軍師！不好了！趙王…趙王親率大軍攻城了！攻勢極其凶猛！西水門…西水門告急！滾木礌石快用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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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漏偏逢連夜雨！
    陳墨隻覺得眼前一黑，一股逆血直衝喉嚨！趙晟！他選擇了最致命的時機發動總攻！就在王爺離城，城中瘟疫蔓延，人心浮動之際！
    “頂住！給老子頂住！”陳墨雙目赤紅，如同瘋魔，“告訴韓章！就算用人命填！也要給老子守住西門！敢退一步者！殺無赦！”
    “是！”傳令兵踉蹌著衝了出去。
    陳墨猛地轉身，看向裏間氣息奄奄的柳紅袖，又看看手中那枚沾著自己和王爺雙重鮮血的玉璽碎片。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絕望、憤怒和孤注一擲的瘋狂湧上心頭！他不能亂！他必須撐住！為了王爺！為了紅袖！為了這滿城軍民！
    他衝出小屋，對著混亂驚恐的隔離所人群，高高舉起那枚染血的玉璽碎片！碎片在院中篝火的映照下，流淌著妖異的血色光澤！
    “都聽著！”陳墨的聲音嘶啞卻如同驚雷，壓過了城外的喊殺和院內的哭嚎！
    “王爺親赴絕境，為柳總管，為全城軍民尋救命之藥！”
    “趙王豺狼，趁勢攻城，欲滅我滿城！”
    “此乃生死存亡之刻！”
    “此玉璽碎片，乃天命所歸之證！浸染王爺之血！亦浸染我陳墨之血！”
    他猛地用碎片鋒利的邊緣，在自己左臂狠狠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鮮血瞬間湧出！
    “今日！我陳墨以此血為誓！”
    “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凡我靖難軍民，無論老幼婦孺！拿起你們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磚石、木棍、菜刀！”
    “上城牆！助守軍！”
    “為王爺爭取時間！為柳總管爭取生機！為我們自己——爭一條活路！”
    “殺——！！！”
    染血的玉璽碎片，如同燃燒的火種！陳墨那近乎瘋狂的嘶吼和手臂上淋漓的鮮血，瞬間點燃了隔離所內積壓的恐懼與絕望！求生的本能被徹底激發！
    “殺！跟狗日的拚了！”
    “保護柳總管！等王爺回來！”
    “上城牆！”
    流民、民壯、甚至一些輕症的隔離者，紛紛抓起手邊的木棍、石塊、甚至拆下的門板，紅著眼睛，如同決堤的洪流，在陳墨和侍衛的帶領下，嘶吼著湧向西水門！用血肉之軀，去填補那搖搖欲墜的防線！
    寒鴉嶺。
    風雪在這裏變得更加狂暴，如同無數白色的巨蟒在山嶺間瘋狂扭動、嘶吼。陡峭的絕壁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光滑如鏡，反射著慘淡的天光，令人望而生畏。
    李長天勒馬停在絕壁之下，赤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與馬鞍幾乎凍結在一起。他抬頭仰望那近乎垂直、高聳入雲的冰壁，又看了看手中吳影臨摹的那株“鬼箭羽”草圖——葉子如箭頭，開紫色小花。在這冰天雪地、萬物凋零的絕壁之上，尋找一株特定的藥草，無異於大海撈針！
    “王爺！攀爬太危險！讓末將帶人上去！”吳影看著那光滑的冰壁，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們認得藥草嗎？”李長天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時間不多了！”他翻身下馬，冰冷的岩石瞬間刺痛麻木的赤足！他撕下衣襟，將雙手緊緊纏繞，又用布條將橫刀牢牢綁在背後。
    “王爺！您的腳！”吳影驚呼。
    “廢不了！”李長天看也不看，走到冰壁前，深吸一口氣，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凍結他的肺腑。他猛地將凍得發紫的手指摳進一道細微的岩石縫隙！尖銳的冰棱瞬間刺破布條，割開皮肉，鮮血滲出，在冰壁上留下點點刺目的猩紅！
    他開始攀爬！赤足在光滑的冰壁上艱難地尋找著微不足道的著力點，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刺骨的疼痛和滑落的危險！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刀，瘋狂地切割著他裸露的皮膚！玄甲沉重，拖拽著他的身體，每一次向上，都耗盡全力！
    吳影和夜梟營死士不敢怠慢，立刻散開警戒，同時尋找其他可能的路徑攀爬。風雪中，那道在絕壁上艱難蠕動的玄色身影，渺小得如同掛在懸崖上的螻蟻，卻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孤絕！
    時間一點點流逝。李長天攀爬的速度越來越慢，手指早已血肉模糊，赤足更是被冰棱割得鮮血淋漓，每一步都在冰壁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意識因為寒冷和失血開始模糊，紅袖痛苦的麵容和幽州城頭的喊殺聲在腦海中交替閃現，成為支撐他繼續向上的唯一動力。
    突然！
    “在那裏！”下方傳來吳影壓抑的驚呼！
    李長天精神猛地一振！順著吳影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上方十幾丈處，一處被冰雪半掩的岩石縫隙裏，幾簇深紫色的、細小的花朵，正在狂風暴雪中頑強地搖曳！葉子如箭頭，在冰雪中倔強地伸展！
    鬼箭羽！
    找到了！
    李長天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要將全身最後一絲力氣都壓榨出來！他不再顧及滑落的危險，手腳並用，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向上攀爬！鮮血在冰壁上塗抹出驚心動魄的軌跡！
    終於！他抓住了那塊岩石的邊緣！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石縫！他探出身體，另一隻手顫抖著伸向那幾簇在風雪中搖曳的紫色小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救命的草藥時！
    “咻——！！！”
    一支冰冷的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撕裂風雪，從下方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李長天後心！
    是潛伏的敵軍神射手！趙晟的死士！
    “王爺小心！！！”下方傳來吳影目眥欲裂的嘶吼！
    李長天全部心神都在那近在咫尺的鬼箭羽上，根本來不及反應！弩箭瞬息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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