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蜂窩驚鳴,血火淬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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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頭,勝利的歡呼聲浪如同實質般拍打著布滿血汙的垛口,震得殘破的旗幟獵獵作響。然而,李長天周身卻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寂靜。他望著契丹大營方向那漸次黯淡卻仍在舔舐夜空的餘燼,目光仿佛穿透了焦黑的營帳、散亂的輜重,落在那片被火焰吞噬的、陳墨最後消失的角落。體內奔騰的荒原暖流帶著灼人的刺痛,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也燃燒著他心底那口名為“複仇”的熔爐。
    “狼帥…”韓章拖著傷腿走近,獨眼布滿血絲,聲音沙啞沉重,“契丹人退得極快,斥候回報,耶律大石營帳被燒毀大半,但…未發現其屍首。陳墨…還有那幾位兄弟…隻找到幾具無法辨認的焦骸…和這個。”他顫抖著遞上一塊燒得變形、邊緣焦黑的鐵牌,上麵模糊刻著一個“梟”字——夜梟營的信物。
    李長天沉默地接過鐵牌,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帶著灼傷後的餘溫。他沒有看,隻是緊緊攥住,指節因用力而發出細微的聲響,仿佛要將那點殘骸融入骨血。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掃過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殘破的攻城器械,以及遠處趙鐵柱潰軍卷起的煙塵,聲音如同冰河下的暗流:
    “把找到的骸骨,厚葬。立衣冠塚,碑上刻名。”
    “狼帥,那陳墨他…”韓章欲言又止。
    “當活人祭奠。”李長天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傳令全軍:陳墨未死,功勳卓著,暫領夜梟營副統領,職銜擢升三級!待他歸營,再行封賞!”
    韓章一怔,隨即獨眼中爆發出理解的光芒。這是穩定軍心,更是狼帥對陳墨不容置疑的信任與期盼!他重重抱拳:“喏!屬下明白!”
    接下來的日子,朔方城如同一個巨大的傷口,在喘息中艱難地舔舐愈合。清點傷亡、救治傷員、修補城牆、掩埋屍體…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與腐臭混合的刺鼻氣味。勝利的喜悅很快被沉重的現實衝淡,守軍減員近半,物資消耗殆盡,趙鐵柱雖敗退,卻未傷及根本,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李長天幾乎不眠不休。他親自巡視城防,安撫傷卒,處理堆積如山的軍務。拓跋明月時常跟在他身側,沉默地遞上水囊或藥膏,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平靜的湖泊,映照著他鐵鑄般冷硬的側臉和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霾與疲憊。她不再提“北疆之主”的話,隻是在他偶爾因傷痛而微蹙眉頭時,指尖會無意識地蜷縮一下。
    這日,李長天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回到臨時帥府,剛踏入院門,就被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吸引。聲音來自後院原本堆放雜物的工坊。
    “…老魯頭!你這老頑固!狼帥要的是能破重甲的利器!不是你這堆爛木頭!”是王石頭粗獷的嗓門,帶著焦躁。
    “放屁!你懂個錘子!弩臂不韌,力道何來?弓弦不韌,射程何存?你當弩箭是燒火棍,靠蠻力就能捅穿鐵甲?”老魯頭的聲音更高亢,充滿了工匠特有的執拗。
    李長天眉頭微皺,推門而入。隻見不大的工坊內煙霧繚繞,彌漫著木屑、焦糊和桐油的氣味。王石頭和幾個親兵正圍著中央一個木架,臉紅脖子粗。而須發皆白的老魯頭則像護崽的老母雞,擋在一個蒙著油布的物件前,唾沫橫飛。
    “怎麽回事?”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讓嘈雜的工坊瞬間安靜下來。
    王石頭像見了救星,搶著道:“狼帥!您可來了!老魯頭這些天鼓搗些沒用的玩意兒,說是能造出比三石強弩更厲害的殺器!可您看…”他一把掀開油布。
    露出的物件,讓李長天瞳孔微微一縮。
    那並非傳統的單臂弩或大型床弩。主體是一個半人多高的堅固木架,木架上固定著一個奇特的、由多層堅韌木片和牛筋複合疊壓而成的弩臂,結構異常複雜。最引人注目的是弩臂前端下方,掛著一個方方正正、由硬木和鐵箍製成的匣子,匣子正麵密密麻麻開鑿著數十個拇指粗細的圓孔,孔內隱約可見寒光閃爍的箭簇!整個裝置充滿了粗獷而精密的暴力美學,像一隻蟄伏的、布滿毒刺的鋼鐵蜂巢。
    “這是何物?”李長天走近,手指拂過那冰冷的箭匣孔洞。
    老魯頭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帶著狂熱:“狼帥!此物名為‘蜂窩弩’!是老朽琢磨半輩子的心血!您看這弩臂,用的是百年老柘木芯疊壓野牛大筋,反複浸油陰幹,韌勁十足!一次上弦,可蓄三倍於三石強弩之力!”
    他激動地拍著那箭匣:“關鍵在這‘蜂窩’!內藏三十支特製短矢,以精鐵機簧聯動!弩臂激發一次,機簧帶動箭匣內輪盤轉動,三十支短矢可在一息之間,連綿不絕,傾巢而出!其速如電!其勢如雨!專破重甲!五十步內,便是鐵浮屠當麵,也能給它射成篩子!”
    “連綿不絕?三十支?”王石頭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那蜂窩般的箭孔,想象著三十支勁矢瞬間爆射而出的場景,頭皮都有些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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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天眼中幽藍的火焰跳動了一下。他經曆過無數次血戰,深知在狹窄的城頭巷戰、或是騎兵衝鋒的瞬間,密集、持續、破甲的火力意味著什麽!這“蜂窩弩”若真如老魯頭所言,將是改變戰場規則的利器!
    “試過?”李長天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拓跋明月敏銳地察覺到他周身那無形的“場”似乎波動了一下。
    老魯頭臉上興奮的紅暈褪去,露出一絲尷尬和肉痛:“試…試過小樣。弩臂和機簧成了,可…可這箭匣連發,力道太大,木料和鐵箍承受不住…炸過兩次匣…廢了好多好料…”他心疼地看著地上散落的碎裂木塊和扭曲的鐵箍。
    李長天蹲下身,撿起一塊崩裂的鐵箍殘片,斷麵參差,顯然承受了巨大的瞬間應力。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老魯頭:“你需要什麽?”
    老魯頭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希冀的光芒:“好料!頂好的料!弩臂疊層需要最韌的老柘木芯或桑木芯,年份越久越好!弓弦需要最上等的野牛背筋!尤其是這箭匣!”他指著那蜂窩狀的鐵箍木匣,“尋常硬木和熟鐵箍根本扛不住連發的衝擊!需要百煉精鋼!要厚!要韌!還有機簧,需要最硬的精鐵反複鍛打淬火,尺寸絲毫不能差!”
    百煉精鋼?王石頭等人臉色一苦。朔方城剛經曆血戰,鐵料本就稀缺,百煉精鋼更是軍中打造將校兵刃的寶貝,哪裏有多餘的給這“吞金獸”?
    李長天站起身,目光掃過工坊內眾人,最後落在老魯頭滿是皺紋卻燃燒著執著火焰的臉上。他沒有絲毫猶豫,聲音斬釘截鐵:
    “王石頭!”
    “在!”
    “持我令牌,即刻去軍械庫!所有庫存的老柘木、桑木芯料,全數調撥工坊!軍中所有繳獲的上等牛筋、備用弓弦,優先供給老魯頭!”
    “啊?狼帥!那弟兄們的弓弩修補…”王石頭急了。
    “照做!”李長天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他轉向老魯頭,眼神銳利如刀,“至於精鋼…我會想辦法。老魯頭,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十日內,我要看到一架能連續激發十次不炸匣的‘蜂窩弩’!若成,你便是朔方工造司首功!若不成…”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你就帶著這堆木頭,去給陳墨的衣冠塚守靈!”
    老魯頭渾身一顫,看著李長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深藏的痛楚,猛地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的老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嘶聲道:“狼帥放心!十日內,老朽若拿不出能殺敵的‘蜂窩’,不用您發話,我自己跳進熔爐裏給陳統領謝罪!”
    接下來的十天,朔方城的工坊成了最喧鬧也最神秘的地方。日夜不停的敲打聲、鋸木聲、淬火的嗤嗤聲從未停歇。老魯頭像瘋魔了一般,吃住都在工坊,眼睛熬得通紅,雙手布滿燙傷和割痕。李長天幾乎每日必到,沉默地站在角落,看著工匠們在火光與鐵砧間揮汗如雨,看著那具逐漸成型的“蜂窩弩”在一次次失敗中不斷改進。
    精鋼的問題,最終由拓跋明月解決。她派出一支心腹親衛,快馬加鞭返回羌族領地,從部族秘藏的、準備打造王帳金刀的最後一批“烏茲寒鐵”中,硬是截下了一大塊!這種產自極西之地的隕鐵,堅硬與韌性兼具,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絕佳材料。
    當那塊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烏茲鐵錠被送到老魯頭麵前時,老鐵匠激動得老淚縱橫,對著拓跋明月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第九日黃昏。
    工坊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一架煥然一新的“蜂窩弩”矗立在中央。弩臂黝黑厚重,層層疊壓的木片筋腱如同巨獸的肌腱。箭匣通體由烏茲寒鐵打製的厚箍加固,蜂窩狀的孔洞排列森然,內裏機簧的寒光隱約可見。老魯頭顫抖著手,親自將三十支三棱破甲短矢裝入箭匣。
    “狼帥…”老魯頭看向李長天。
    李長天麵無表情,隻是點了點頭。
    靶場設在城外一片空曠的廢墟。標靶是幾具繳獲的契丹重騎兵鐵甲,被厚厚地固定在木樁上。
    老魯頭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拉開那需要絞盤輔助的沉重弩弦!哢噠一聲,機括鎖死。他瞄準五十步外的鐵甲標靶,猛地一扳激發杆!
    嗡——!
    一聲低沉而震撼的弓弦震鳴!緊接著,是連續不斷、尖銳刺耳的破空厲嘯!
    嗤嗤嗤嗤嗤——!
    如同毒蜂離巢!三十道肉眼難以捕捉的烏光,從蜂窩箭匣中狂飆而出!瞬間形成一片致命的金屬風暴,狠狠撞向鐵甲標靶!
    密集如雨的撞擊聲炸響!火星四濺!
    堅固的契丹重甲,如同被無數鐵錘同時轟擊!前胸、護肩、麵甲…瞬間布滿密密麻麻的凹坑和穿孔!一支短矢甚至穿透了護心鏡,深深釘入後麵的木樁!整個標靶被打得劇烈搖晃,鐵甲扭曲變形,如同被巨獸蹂躪過一般!
    現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瞬間火力驚呆了!王石頭張大了嘴,韓章獨眼圓睜,連拓跋明月也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彎刀。
    李長天緩緩走上前。他伸出手,觸摸著標靶上那密集的、還在微微震顫的箭孔。冰冷的鐵甲傳遞著死亡的餘溫。他拔出一支深深嵌入的短矢,三棱的箭簇上還帶著新鮮的木屑。他轉過身,看向激動得渾身發抖的老魯頭,又看向那具沉默矗立、散發著森然殺氣的“蜂窩弩”。
    荒原暖流在體內奔湧咆哮,與眼前這具由血火與智慧淬煉出的殺戮機器產生著某種冰冷的共鳴。力量,更強大、更高效、更冷酷的殺戮力量!這正是他需要的!用來撕碎仇敵的鐵甲,用來堆砌更高的屍山,用來…在這條無法回頭的複仇之路上,走得更遠!
    他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喜悅,隻有對力量本質的殘酷認知。
    “好。”他輕輕吐出一個字,聲音在寂靜的廢墟上回蕩,“傳令工坊,晝夜不停,全力打造此弩!就叫它…‘驚蟄’!”
    驚蟄起,百蟲驚。這具名為“驚蟄”的蜂窩弩,如同第一聲春雷,宣告著朔方城,乃至整個北疆的戰爭形態,即將被這密集如蜂鳴的死亡顫音,徹底改變。而李長天眼中那幽藍的火焰,在弩身寒光的映照下,燃燒得愈發深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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